玛丽的小花篮

“有一个新学生正在你的教室里等着呢。”我正在上楼梯的时候，我们学校的校长一边急急忙忙地从我身边走过，一边向我宣布道，“她的名字叫玛丽。我必须跟你说说她的情况。稍后，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欢迎你，玛丽，”我说，“我很高兴你加入到我们的班级里。今天早晨，你可以制作一个大信封，用来装你将会在情人节那天我们举行的聚会上收到的情人节礼物。”

没有响应。难道她没有听见我说话？

“玛丽。“我又说道，这一次我说得缓慢而清楚。

她抬起了头，看进我的眼睛里。立刻，我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一丝寒意爬上我的脊骨，我僵直地站着，一动不动。镶嵌在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脸上的双眸是奇怪的空着的―好像一所房子的主人已经拉上了窗帘，离开了那里一样。我以前也曾经看见过这样的眼睛：它们属于一个住在精神病院里的患者，一个我曾经探视过的大学生。“她觉得生活无法忍受，”那里的一位住院精神病专家向我解释道，“因此，她要逃离这个世界。”他告诉我，她已经因为突然爆发的神经性嫉妒而杀死了她的丈夫。

上课的铃声响了。立刻，孩子们的声音在那寒冷的、下雪的空气中响起来。当他们看见放在我的讲台上的那些用来制作情人节礼物的原材料时，他们的兴奋像泡沫似地流淌开来。

在刚上课的时候，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担心玛丽。我点名，把玛丽安置在她的新座位上，然后向全班同学介绍她。当她没有对这种介绍作出应答，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的时候，孩子们似乎感到没趣和困惑。

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迅速把用来制作信封的原材料分发给学生们，并且提供了多种制作和修饰信封的建议。我也把原材料放在了玛丽的课桌上，并且请与她坐得最近的邻桌克里斯蒂帮助她。

看到孩子们都在高高兴兴地把注意力贯注到制作信封的活动上去后，我偷偷地逃出了教室，来到校长的办公室。“请坐，”我的校长说，“我来告诉你这个孩子的全部情况。”这个孩子，她说，一直都跟她的母亲很亲近，并且和她一起居住在底特律的郊区。几星期前的一个晚上，有人闯入他们家的房子，当着玛丽的面，开枪打死了她的母亲。玛丽逃出了家，尖叫着跑到一个邻居家。然后，这个孩子就晕了过去。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哭过，也没有再提到过她的母亲。

校长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说下去：“政府当局送她到这儿来和她唯一的亲戚―一个已婚的姐姐―一起居住。这个姐姐今天早晨为玛丽在我们学校注了册。我恐怕我们从她那里得不到多大帮助。她离婚了，自己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要抚养。玛丽的出现只不过又给她增加了一份负担和责任罢了。”

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一个小孩子。”我担心自己不能够胜任。

“给她爱，”她建议道，“很多很多的爱。她失去的太多了。还有祈祷―和信念，只要你不丧失希望，你的信念将会使她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小女孩。”

我回到我的教室里，发现孩子们都在避开这个“异样的”孩子。但是玛丽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就连一向温和亲切的小克里斯蒂看起来也像是受到了侮辱似的。“她甚至不动手试一试，”她告诉我。

我请人送了一张字条给校长，要求她暂时把玛丽从教室里带走一小会儿。我必须在下课之前、在孩子们能够有时间有机会嘲笑奚落她是一个“异样的孩子”之前得到他们的帮助。

“玛丽曾经受到过很深的伤害，”我温和地向孩子们解释道，“她变得如此安静是因为她害怕自己还会再受到伤害。你们瞧，她的母亲刚刚去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人来爱她。你们必须有非常多的忍耐力和理解力。也许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她才能够重新笑并且加入到你们中间来，和你们一起玩游戏，但是，你们可以做许多事情来帮助她。”

孩子们一旦理解了某件事情，他们变得多么富有爱心啊！在情人节那一天，玛丽的信封被同学们的礼物塞得涨鼓鼓的。她看了每一张卡片，但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并且在看过之后又把它们重新放回到她的信封里。虽然她没有把它们带回家，但至少她看了它们。

她来到学校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很单薄。在冬天那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她缩着双肩，瑟瑟发抖。她那被冻伤的、有裂痕的双手―没有带手套―重新破裂并且流出了殷红的鲜血。但她似乎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和寒冷的感觉。我为她在她那薄薄的外衣上缝上了纽扣，孩子们则带来了帽子、围巾、羊毛衫和手套。克里斯蒂像一位体贴的小母亲，在玛丽要到教室外面去的时候帮她穿好衣服，并且坚持在上学和放学的时候和她一起走。

寒冷而干燥的三月慢慢走远了，但是，尽管我们付出了种种努力，我们好像还是没有能够接近玛丽。就连我的信念也疲惫得淡薄起来。我的心因深深的绝望而疼痛，我想要这个孩子复活，想要她意识到美丽、惊奇和乐趣―还有，是的―哪怕是活着的痛苦。

亲爱的上帝，我祈祷道，请让一个小小的奇迹发生吧。她是那么地需要它。

在三月底的一天，班里的一个小男孩兴奋地报告说校园里有一只知更鸟。我们全都拥挤着趴在窗前观察它。“春天到了！”孩子们叫嚷道，“让我们用花朵来装饰我们的教室吧！”

为什么不呢？我想。只要是能够提起我们的兴致、使我们的精神愉悦的事情，都是值得去做的好事情。这一次，我们选择的纸是美丽的彩色蜡笔的颜色―把褐色的彩带编进花篮里去。我做示范给孩子们看，告诉他们应该如何编织花篮，以及如何塑造那些我们会在早春时节迎来的所有花朵的样式。因为仍然记得情人节发生的那件事情，所以，我对玛丽并没有抱任何希望，不过，我仍然把美丽的彩纸放在了她的课桌上，并且鼓励她动手试一试。然后，我就让孩子们自己去创造，去编织。至于我自己，则利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坐在教室的后面，把孩子们剪下来的彩纸碎片分类挑选，准备进行再利用。

突然，克里斯蒂急急忙忙地来到我面前：她的脸通红通红的。“过来看玛丽的篮子，”她大声嚷嚷着说，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它是那么的美丽！你绝不会相信！”

看到那个小小的花篮，我被它的美丽惊讶得屏住了呼吸。我仔细地端详着它。那轻轻地卷曲着花瓣的风信子，含苞待放的水仙花，设计巧妙的番红花和精致优雅的紫罗兰―其制作之精巧使人不敢相信它居然会出自于一个像玛丽这么小的孩子之手。

“玛丽，”我说，“它真漂亮。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呢？”她用一双亮晶晶的明眸看着我，那是任何一个正常的小女孩都会有的一双眼睛。“我的母亲喜欢花，”她简单地说，“所有这些花在我们家的花园里都能够找得到。”

爱把我们期待的奇迹送给了我们。我在地板上跪下来，伸出胳膊搂住了这个孩子。接着，眼泪涌出来，先是慢慢地，但是很快，她就趴在我的肩头伤心地哭泣起来。其他孩子们也都跟着哭了，但是他们的眼泪―和我的一样―是喜悦的泪水。

我们把她制作的花篮放在我们教室前面对面的花圃的正中央。到六月份学校放暑假的时候，它仍然放在那儿。在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当玛丽带着它走出门外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拿着它。不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把她的花篮里的番红花拿出来，递给了我。“这是给你的，”她说。接着，她给了我一个拥抱和一个甜蜜的亲吻。

那年夏天，玛丽转学走了。我失去了她的消息，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我知道上帝一直在关心着她。

从玛丽将那朵可爱的番红花交到我手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把它保存在我的课桌抽屉里―只是为提醒我不要忘记玛丽以及爱与信念那永不衰竭的力量。

何冬摘自《现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