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米之外 8期

时间:2022-09-16 08:05:38

我的书桌,正对着一扇窗户。隔着三米葱茏的绿意,是一栋高高的楼房。我从来都数不清这栋楼究竟有多少层,就像我从来都窥不到每一个窗户里究竟藏有多少无法言说的秘密。我喜欢坐在这里,安静地等待,等待每一则故事从芜杂纷繁的枝叶中漫溢出来,抚过我的窗台。

我可以看到二楼被绿树掩映的窗台上,有一只白胖的猫,趴在一盆蟹爪兰上,眯眼延续着夜间没有满足的某个美梦。虎皮兰在半空里,向上伸展着肥硕性感的叶子。一只鸽子偶尔路过,停在生锈的栅栏上,咕咕叫着,不厌其烦地扰着白猫的美梦。北方的阳光,伴着响亮焦渴的声音,落在窗前那株因无人看管而索性只开花不结果的桃树上。

窗内的男人,大约有40岁,早早地就秃了顶。他有一个15岁的女儿,轻微的智障,常常在夜晚哭喊,要她的父亲去买羊肉串或者冰激凌。有时候她也会跑到阳台上来,朝我这边眺望,并对我在电脑上啪啪地打字的行为,充满艳羡与好奇。我偶尔抬头看她,并以同样好奇的眼光与她对视。她常常会受到惊吓般地转身离开,砰地关门,然后在我看不到的窗帘后,继续她的窥视。

她歇斯底里哭闹的时候,客厅里只有一个苍老女人哄劝的声音,显然是她的奶奶或者外婆。厨房里她的母亲,在不耐烦地刷着油锅,急急地做着晚饭。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已经接近尾声,她的父亲,终于在她的吵闹里,起身,沉默地走到阳台上来,吸着饭前的最后一支烟。

男人吸烟的时候,视线无助地落在一株矮小瘦弱的夹竹桃上。那一刻的他,常常让我忍不住地心生同情。从他晾晒的制服上,能猜出他是位交警,这是个无限威风的职业,遇到违章的车,无论对方如何风光无限,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开下罚单。可是,当他回到家中,面对俗世生活甩给他的残破时,却只有脱下伪装的尊严,默默地承受。

三层的主人,是对刚刚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妻。窗户上热烈浓郁的字,还残留着几分鲜艳的红色。阳台上一字排开的,是活得鲜亮的花,有明亮的太阳花、傲然的仙人掌、喜悦的茉莉、优雅的君子兰,而一株茂盛的吊兰,则瀑布一样,流到二楼的窗台上去。

他们有时候会生出争吵,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漂亮的女主人会负气地跑到阳台上来,哭泣,或者静静地点一支烟,并不抽,只任它燃着,大概是想让烦恼如那薄而轻的烟雾般,丝丝缕缕地飘散开去。常常不等一支烟燃尽,男主人便会出现在她的后面,将她抱住。她任性又温柔地挣扎几下,便回转过身,边捶打着他,边在他的怀里咯咯笑着,继而双双回到屋内。

我喜欢这对年轻的夫妻,他们初婚的柔情蜜意,消抵了我对于二楼残缺生活的一抹黯淡。

夕阳西下,寂静像一脉清泉,缓缓漫过我的窗户,流溢到每一个黄昏中安静的角落。鸽子飞翔时的哨声,某个场馆里孩子练习跆拳道的喊叫声,墙角小虫的鸣叫,鸟儿私密欢快的啁啾,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笛,窗帘在风里海浪一样扑啦啦的起伏声,还有雨后水泥地上清晰的脚印,砖上盎然的一簇青苔,泥土阵阵扑鼻的清香,此刻都如那水中的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过来,一直将我的每一个细胞浸润其中。

想那人生,有苦有甜,经过层层过滤,终究可以调和成一杯能安全饮用的水。行走于人生漫途中的人,无论是自私小心,谨言慎行,还是勇敢无惧,豁达大度,大抵都能透过自己那扇小小的窗,窥到外面葱茏的绿意。站在窗前的我,窥视着三米外这方残缺但又真实的俗世生活,心内,突然充溢了无限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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