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何以为悲剧

时间:2022-09-15 12:14:11

《孔雀东南飞》是光耀千古的汉乐府民歌佳作,与另一首《木兰诗》并称“乐府双璧”,其价值之高、影响之大已成公论。其中,刘兰芝这个勤劳、善良、坚强、对爱情忠贞、不为威势所屈、不为荣华所动的妇女形象的成功塑造,应是该文最富有光彩的一笔。首先,让我们来重温一下这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悲剧:汉末建安年间,庐江府小吏焦仲卿与妻刘兰芝情投意合、恩爱有加,但令人痛心的是,婆媳矛盾重重,“共事二三年”,刘兰芝即为专横粗暴的焦母所遣,回娘家后自誓不再嫁,无奈又有恶兄咄咄相逼,最终只得和焦仲卿约定共赴黄泉,在再婚之日,一个投水而死,一个自缢庭树,留下了令后人扼腕感叹的爱情悲歌。

在主要的人物形象中,刘兰芝赢得了千百年来人们所有的讴歌与赞美,焦母、刘兄等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指责与唾骂,惟有焦仲卿,却历来是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人们更多地肯定他对爱情的忠诚,偶尔也指出他性格的懦弱,可笔者认为,正是因为类似焦仲卿这样的人物出现,悲剧的形成才有了更多的可能,焦仲卿是悲剧走向的重要因素之一。

首先,在故事开始或者冲突爆发之前,他不了解兰芝在家的辛劳和孤苦,更不知道家里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从兰芝的申诉“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中可以看出,他为人子、人夫,不能及早发现、调解婆媳矛盾,本已有错,等事情发生了,又不经过大脑地只顾一头跪倒在母亲面前,以“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这样的话质问脾气暴躁的母亲,可以说直接导致了积聚已久的矛盾的总爆发。

其次,他性情懦弱,过于顺从母亲蛮横的意愿;如果实在要说这是孝,也只能算是愚孝。“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这哪里像是一个堂堂男子汉该说出的话?将休妻的责任往老母身上一推,自己落个干净爽快。我想,兰芝当时的感觉肯定是兜头一盆冷水,她本来在丈夫身上还寄有最后一丝希望,谁料这根救命稻草竟如此不可靠!“勿复重纷纭”,的确令人心酸、心寒!而焦仲卿自己,原本想做个孝子,最后殉情,丢下老母,又成了大大的不孝子,也算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吧!

接下来,盲目的乐观构成了焦仲卿的第三宗罪,他从一开始就不了解事态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所以一直妄图以缓和的方式解决问题,劝慰兰芝“卿但暂还家”“且暂还家去”,同时一再许诺“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对前景过于乐观,没有丝毫的预见能力,等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只剩下手足无措的份儿,作过的承诺当然也无一能兑现。

另外,焦仲卿的愚拙迟钝是显而易见的,依照兰芝倔强、好胜的性格,她一旦被扫地出门,就很难再回头,而且她在言语中一再暗示这一点:“勿复重纷纭”“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于今无会因”。可焦仲卿对此竟毫无知觉,除了愚笨之外,也说明他并不完全了解兰芝的性格,而且当兰芝指出面临的最大困境是“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时,他依然麻木不仁,任由妻子一人去面对苦难的无底深渊。

焦仲卿的第五宗罪是出口伤人。不了解兰芝被迫再嫁的内情,再度相见时,别的话不说,冲口全是冷言讥讽,“贺卿得高迁”“卿当日胜贵”,没有问候,没有抚慰,丝毫不顾念兰芝所经受的折磨和逼迫,也没有考虑到兰芝的哀痛与苦衷。即使是出于一片真爱,即使是在急愤攻心的情形之下,这几句话也不该原谅,它大大加重了刘兰芝的悲剧命运。

轻言生死是焦仲卿的第六宗罪,别看几句话轻飘飘地从口中说出来没什么,关键时候实在是不能乱说,尤其是生死之言。像刘兰芝,纵然饱受困苦,早有赴死之心,也从不轻言,倒是焦仲卿,能耐没有,却“黄泉”不离口:第一次说“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激起了焦母的愤怒;第二次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按兰芝的性格,岂有让焦仲卿“独向黄泉”之理?你既说“死”,那便一起“死”吧,才有了“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的约定,可以说,焦仲卿的轻言生死,在一定程度上激起或强化了兰芝赴死之心。

接下来,就走到了殉情这无可退避的一步。兰芝大义凛然、刚烈从容,“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对“吃人”的尘世不牵挂、不留恋,质本洁来还洁去,留得清白在人间;相比之下,焦仲卿就显得犹疑彷徨,“上堂拜阿母”“徘徊庭树下”,虽有其值得同情、叹惋之处,不算什么大罪,却总不及兰芝的决绝坚定。

而焦仲卿的第八宗罪,也是他最不可原谅、最不能饶恕的罪过,就是他的无为和无能。从事情的开始,一直到结束,他都是懵懵懂懂,随波逐流,手忙脚乱,只会说胡话、说大话,乱表态、乱发誓,没有做过一次积极的努力,没有掌握过一次事态的主动权,没有推动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没有想过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降临,救不了兰芝,救不了母亲,也救不了自己。

焦仲卿当然是个好人,他最后的殉情也堪称悲壮,但正因为这好人性格中的懦弱无能,才使得丑恶势力如此肆无忌惮,悲剧诞生得如此顺理成章。焦仲卿的光芒只表现在最后奋不顾身的一刻,在那之前则一无是处。他自己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同时又是造成悲剧的重要原因,这个人物形象有着双重的悲剧意义;当然,也正因为有了对这样复杂人性的成功塑造,《孔雀东南飞》的故事情节才显得如此纷繁跌宕、摇曳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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