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时代“学校消亡论”的省思

时间:2022-09-15 01:19:41

信息时代“学校消亡论”的省思

摘要:以计算机与互联网为核心的现代信息技术促使优质教育资源在全球范围内开放共享,在线学习获得越来越多的认可,虚拟学校不断涌现。这些新现象引发了新一轮的“学校消亡论”。但是,对于中小学生来说,虚拟学校无法提供真正的教育。因此,计算机与互联网并不会使得传统学校消亡。通过对“学校消亡论”的历史追溯可以发现,“学校消亡论”这一思潮的矛头所指是诞生于工业社会的学校教育组织形式,即科层制。计算机与互联网将使学校教育走向以学习者为中心的组织形式,成为一种弹性的面向自主选择的学校教育制度。

关键词:“学校消亡论” 学校教育 虚拟学校 科层制 自主选择

一、新一轮“学校消亡论”来袭

自从现代学校建立以来,技术乐观主义者们便不断地从“技术决定论”出发批判现存教育制度的缺陷。他们在针砭现实教育制度的诸多弊端中逐渐走向激进,最终彻底否定了各种“设施性”教育的积极作用,主张废除正规的学校教育,彻底放弃学校教育制度。他们认为“教育的未来首先取决于能否成功地发掘和使用电子计算机的潜在可能性”,并预言“完善的教学机器将普遍推广,为每个人以自己喜欢的任何形式进行‘无拘无束的学习’提供可能”,进而提出把取消义务教育作为通向未来教育的第一步[1]。20世纪90年代以来,互联网极大地影响了教育的发展。数字化使得世界范围内的优质学习资源以营利或非营利、官方与非官方的方式开放共享,打破了学校对于知识的垄断。从课程层面对学习者在线学习结果的认证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虚拟学校大量涌现。比如,在美国,K12公司()是最大的面向基础教育的在线教育提供商。在我国,“德智”(http:///)、“学而思网校”(http:///)、“巨人网校”(http:///)等提供非常完备的基础教育在线课程。相比传统学校教育的昂贵(常常并不直接体现为教育费用),虚拟学校成本低廉,人们只需要缴纳很少的学费甚至免费就可以获取丰富的优质学习资源以及对学习成果的认可。同时,虚拟学校也给予学习者最大的学习自由。于是,不断有人质疑,“是否还需要教师?”“学校是否会消亡?”这种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互联网在短短十多年中几乎改变了整个社会的行业结构,数字化使得许多行业已经面目全非,还有许多行业从此消失不见。数字化浪潮是否也会“杀死”传统学校?

二、传统学校不会消亡

1.学校教育将伴随人类社会始终

首先,学校是进行文化传承,实现对年轻一代进行社会化的专门场所与组织。人类区别于动物的特征在于文化,即通过非遗传系统进行信息的积累与传递。教育是进行信息积累与传递的最主要非遗传系统。人类通过教育完成对年轻一代的社会化,实现信息的积累与传递,完成生活与生产经验的传递与发展,人类社会由此得以延续。没有教育,便没有人类社会的延续。最初,教育与生活和生产过程天然地结合在一起,对年轻一代的社会化主要通过在氏族的集体生产与生活的非正式教育中完成。随着社会的发展,文化的不断积累使得非正式教育不足以承担文化传承的职能,教育于是逐渐独立出来成为一种由专门人员从事的专门事业,并通过学校这一专门组织来进行。虽然说教育未必一定局限于学校,但学校从此成为对年轻一代进行社会化的主要场所与组织。可见,学校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产物和表现。

其次,学校还是为社会培养人才的专门机构。远古时代,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人类主要通过在氏族集体生产与生活的过程中将生产与生活所需技能与经验传递给下一代。古代社会,生产力水平发展极其缓慢,学校的主要职能是为社会培养所需的管理者,且规模与数量极其有限。对于广大普通劳动者来说,生活技能与经验的学习主要由家庭承担,生产技能与工艺则主要通过代际传承和师徒传授。近代工业革命以后,生产力极大地解放,大工业生产要求大量具备一定知识与技能的合格劳动者。而古代社会的人才培养方式远远不能满足社会发展对人才质量与数量的需求。于是,国家回收教育权,以强大的经济力量建立起了现代学校教育体制,通过标准化建设促使学校在规模和数量上都迅速扩大,为工业化培养合格的劳动者。可见,只要社会在发展,便会对人才提出某种需求。不同社会形态对于人才规格的不同需求将会使得学校教育呈现出不同的形态。

因此,学校教育由于其承担着培养完人和合格人才的职能并不会消亡。虚拟学校是否能取代传统学校教育要看虚拟学校是否能提供真正的教育来实现文化传承和人才培养两大职能。

2.虚拟学校无法取代传统学校

(1)什么是教育

不管有多少种理论来阐释教育,不管教育的本质到底包含多少层面的涵义,亦或教育并没有什么本质,我们都得承认,在学校这个专门场所与组织中所开展的教育活动区别于其他专业活动之处首先在于教育活动的实践对象是作为生命个体存在的人。

巴赫金指出,“存在就意味着进行对话的交际。”[2]对话,在语言学视阈内指发生在主体交往之间的谈话。但是,在超越语言学的社会和文化的意义上,对话既包括通过人对精神产品的理解和批判,也包括发生在作为主体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即主要强调意义的流动与分享,最终达成不同思想的理解。“对话仿佛是意义的溪流在我们之中,通过我们和在我们之间流动。”(戴维・伯姆,2004,6)正是在意义的流动与分享中,生命个体获得存在。因此,人的存在的本质即对话。因此,教育,必然应当以对话为首义,这是由教育对象是作为生命个体的人这一教育活动的独特性所决定的。如果教育过程中缺失了对话便不是完整的教育,因为其忽略了人作为生命个体的存在。正如弗莱雷所说,“在非对话的教育中,其重要特征之一是一个主体要使对方成为客体。”因此,教育即对话。虽然,教育即对话这种理念虽然并非是唯一真理,并非能够解决一切教育问题,但教育首先应当是对话。同时,教育活动本身应当通过对话来进行。在罗蒂的教育学说中,教师的重要作用便是通过谈话激发学生的想象力。“师生之间的教育交往的主要形式是对话,这种对话正是教育本身的性质。”[3]但是,不是所有的对话都是教育。只有那些以有意识地对人施加影响以促进人的身心发展为目标的对话才是教育。马丁・布伯说,“对于教育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缺乏方向的自由,而是具有方向与目的的对话。”[4]对于学校教育来说,对话的方向与目的尤为重要,这是由学校教育是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地培养人的规定性所决定的。因此,教育是一种特殊的对话。

教育作为一种特殊的对话,表现在人的存在的各个方面。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将个人的存在概括为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个人对周围环境世界的体验;第二个方面是对其他个人的体验;第三个方面是自我的世界的体验。因此,“对话是以世界为中介,是人与人之间,人与事物之间进行意义的交流、理解和分享的活动。”[5]我国学者金生v概括为,“教育就是对话,是上一代人与下一代人的对话,是历史与现实的对话,是教师与学生的对话,是人类的历史经验与学生个体的对话。”[3]日本学者佐藤学将其概括为是学习者同客观世界的对话、同他人的对话、同自我对话三位一体的活动[6]。总的来说,教育作为一种特殊的对话,应当是帮助和引导学习者同客观世界对话,同他人对话,同自我对话。不管学校教育的四要素(学生、教师、学习内容、教学媒体)在形态上发生怎样的变革,包含以上三方面的对话才是完整的教育。

(2)虚拟学校中教育的缺失

虚拟学校是一种基于互联网的学校形式。通过虚拟学校主页,学习者可以注册并通过学习学校所提供的课程而获得相关认证。虚拟学校区别于传统学校教育最主要的特点是:以教学视频来代替教师进行知识讲授,以基于互联网的通讯代替学生与教师、与其他学生之间的互动。虚拟学校的这些特点无法提供真正的教育。

首先,教学视频无法取代教师。教育不仅仅是知识与技能的掌握,还包括情感、态度与价值观的影响。正如罗蒂所说,教育的作用不在于传授真理,而在于“教化”[7]。在学校教育中,这种对人格品质的促进正是通过师生之间以知识与技能为载体的对话来实现。教师以其系统和丰富的知识结构与洞察力成为教育对话的引领者和践行者。通过提问与质疑促进意义的流动,课堂教学便成为师生真实生命体的“共舞”。学生参与其中,教师则根据学生的反馈控制课堂教学的节奏。教师没有自说自话,学生没有置身其外,在师生的共同努力下“演绎”出生命中某一时空节点上的这一场“剧”。在以知识与技能为载体的共同“演绎”的对话中,学生作为一个生命体获得成长,教师的价值得以体现,创造出职业的意义所在。正如马丁・布伯(MartinBuber)说,“教育过程是师生在对话中的精神相遇和共享”[4]。而教学视频虽然在促进学生知识与技能的掌握中有着积极的作用,但其使得师生对话缺失,因而无法取代真实课堂教学。教学视频和真实课堂教学之间的区别就好比是电影和戏剧之间的区别。不管电影多么引人入胜,观众永远都只是观众,坐在观众席中观看演员们排练很多次后的表演,无法参与。并且,观众沉浸在演员表演和摄影特技塑造的虚拟空间中常常被形塑为客体。而在戏剧中,在被隐喻为“少了一面墙的屋子”的舞台上,观众进入演员的“生活世界”与演员处于同一隐秘时空下。观众不仅仅是作为旁观者的观众,而是与舞台上的演员一起共舞。观众和演员一起沉浸在共同形塑的生活体验中,获得生命的对话交流,感受灵魂的共振。这一区别可以形象地说明教学视频和真实课堂的区别。真实课堂中,学生与教师便是在同一隐私空间中的“共舞”。只有在这“共舞”中,才会发生“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影响,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唤醒”。而在教学视频的观看中,学生永远只是位于观众席的“观众”,是置身事外的他者。并且,由于未成年的中小学生本身主体性发展并不成熟,教学视频赋予学习者学习自的同时也很容易使得学生客体化。因而,教学视频永远无法像真实课堂教学那样提供真正的教育。

其次,通讯无法取代对话。虚拟学校中的师生之间以非面对面教学为主要特征,师生互动主要借助web2.0工具进行。师生之间以web2.0工具为媒体的通讯无法实现师生之间的教育对话。因为,对话一定是完整主体之间的交际,是真实的自我面对互动对象的活动。对话不仅包括言语交谈,关键在于双方心灵的相互沟通,是双方精神的敞开和接纳。“对话和理解是双方面对面的相遇,每一方都把另一方看作是与自己‘交谈’的‘你’,这是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的关系,双方都亲临在场,在精神的深处被卷入了,沉浸与被吸引到对话之中”[3]。因此,教育对话一定是通过师生之间真实生命个体的“相遇”得以实现。在马丁・布伯(MartinBuber)的对话理论中,“我”与“你”的“相遇”是教育的核心原则。这种“我”与“你”的“相遇”是活生生的“相遇”,即“我”是以全部的生命存在和真正的本性来与“你”相遇。这种“相遇”引发学生和教师之间作为生命体的“对话”,教师于是引导和支持儿童潜能的发展。“决定性的影响不是被归于本能的释放,而是归于被释放的本能相遇的力量,即教育的力量”(布伯,1992,126)。因此,学校教育的教学中教师与学生的对话是完整主体之间的交际,是师生作为一个完整的生命的相遇,是两个完整生命的交流。是“人作为一个完整的声音进入对话。他不仅以自己的思想,而且以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全部个性参与对话”[2]。“人是整个地以其全部生活参与到这一对话之中,包括眼睛、嘴巴、双手、心灵、精神、整个躯体、行为”[2]。在学校教育活动中,教师正是以其完整生命的形式与学生“相遇”,通过自己的全身心得以影响学生的全身心。但是,在借助web2.0的通讯中,师生均已被简化为一个ID。不管对这个ID进行怎样个性化的设置,这个ID仅是一个虚拟身份。在身份的虚拟化过程中,个体隐藏于虚拟空间,同时隐藏的还有真实的自我。师生的交互于是仅是信息通讯,并非对话。从这个意义上说,虚拟学校实际上并不能提供完整的教育,而只能是学校教育的一种补充。

三、“学校消亡论”矛头所指――科层制

1.“学校消亡论”的历史梳理

虽然学校作为提供真正教育主要的、专门的场所并不会消亡,但是这种“学校消亡论”在短短两百多年的现代教育史上曾经出现过两次,并在新形势下死灰复燃,这不得不让我们对其进行深入思考。

第一次“学校消亡论”发生于20世纪20、30年代,以前苏联教育家舒里金等人为代表。当时,新的科技革命促使整个社会与经济发生了许多重大的变化,社会矛盾同时凸显。人们出于通过变革教育来解决各种社会矛盾的目的提出各种变革学校教育系统的主张。其中,“新教育”运动和“进步教育”运动所主张的理念,即以儿童兴趣为中心进行课程组织与开展学校教学活动,在苏联逐渐走向激进,进而主张取消学校。1927年,舒里金在《走向新学校之路》第9期发表《过渡时期的教育学》公开提出学校消亡论。此次“学校消亡论”的核心观点,就是用一般社会化机构如“劳动公社”和自发性的“社会形式”,来取代学校和学校教育,包括取消旨在传授系统知识的分科教学计划、分科教学大纲和分科教科书,取消班级授课制和知识考评制,否定正规学校机制和教师的主导作用及地位[8]。第二次“学校消亡论”发生于20世纪60、70年代,主要代表人物是伊凡・伊里奇等,代表作是伊里奇的著作《非学校化社会》。当时的社会背景是,二战结束后,随着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社会与经济以及人口结构等都经历着剧烈的变革。这种异常迅速的变革环境中,教育体制适应周围环境变化的速度显得过于缓慢,学校教育不能满足社会需求来解决涌现出的各种社会问题,由此产生了世界性教育危机。“学校消亡论”就是人们在批判与反思学校的合理性与有效性中产生的一种激进思潮。《非学校化社会》等一系列著作中表达了“非学校化社会”思潮的主要观点:工业革命以来,学校已日渐异化为一种机构,无力提供真正的教育,因此只有以学习网络取代学校,即让社会各机构承担起教育职责,才能给教育和学习带来生机与效益,恢复教育的本来面目。

分析每一次“学校消亡论”发生的社会背景、主导思想与实践内容,可以发现,他们的矛头所指并非“教师”、“课程”或“学校场所”等这些要素,而是对这种“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学校教育制度的不满。他们所主张取消的并非简单的“教师”或“课程”或“学校场所”等要素,而针对的是诞生于工厂制度的学校教育组织形式――科层制。他们认为科层制组织下的学校教育系统无力提供真正的教育来促进人的发展,满足社会的需求。

2.新一轮“学校消亡论”中教育体制的变革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新一轮“学校消亡论”所体现出的正是诞生于工业革命的学校教育不能满足从工业社会到信息社会的社会转型所提出的要求。信息革命对人才规格提出了新的要求,信息社会中的学校教育需要让学生学会的是面对未来的知识与技能,仅仅教授人类过去的经验结晶已经不足以应对未来的挑战。而科层制下应对缓慢发展社会需求的学校教育显然无法培养出应对未来社会的人才。当前的教育体制已然无法适应急剧变化的信息化社会的要求。卷土重来的“学校消亡论”正是科层制本身的弊病这一尚未解决的旧问题在新的社会形势下的再次凸显。我们迫切需要在信息化背景下重新认识教师教学方式和学生学习方式,重新评估学校的组织及运行方式。

信息化使得“工厂学校”全方位地控制着学生学习的情形将被彻底打破,赋予学习者更多的学习自由;按照年龄分层和“螺旋式上升”的学科逻辑设计的教育系统将被以学习者为中心的弹性的制度设计取代。这是一种面向学习者自主选择的学校教育,至少包括以下一些内容:学生的学习课程可以进行个性化订制,在线学习方式与非在线学习方式一样可以获得认可,学生的各种学习成果都可以按照某种标准给予认证,学生通过不同学习方式获得的学习认证可以按照统一标准计入学分银行,学生可以打破年龄限制按照学习成果进行分层,等等。

“学校消亡论”所反映出的是人们在新形势下对于学校教育的再次反思。在与虚拟学校这种新学校形式的对比中重新确证传统学校的价值,重新认识教育的本质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在对学校是否会消亡这一问题的挖掘中找到真正需要走向“消亡”的是诞生于工厂管理的科层制度。未来的学校教育管理制度不再是以“流水线”为中心,而应当是以学习者为中心的弹性教育制度。

参考文献

[1] 瞿葆奎.教育与教育学:教育学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

[2] 巴赫金.诗学与访谈[M].白春仁,顾亚铃,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 金生v.理解与教育――走向哲学解释学的教育哲学导论[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97.

[4] 张增田,靳玉乐.马丁・布伯的对话哲学及其对现代教育的启示[J].高等教育研究,2004(2).

[5] 保罗・弗莱雷著.被压迫者的教育学[M].顾建新,任友华,何曙荣,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6] 佐藤学.学习的快乐――走向对话[M].钟启泉,译.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4.

[7] 陈剑华.教授时代的丧钟贺教授万岁――对后现代主义教师观的思考[J].比较教育研究,1999.

[8] 王义高,肖d.苏联教育70年成败[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作者]刘h(1984-),女,山西忻州人,首都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在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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