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本夫:我永远是一个精神漂泊者

时间:2022-09-12 02:16:54

他是理想主义者,《天下无贼》即是理想给予现实的一种补偿。

他包容地坚守,文学虽有功利,但文学依然有其固有的高贵。

他留恋农村,深深怀念土地蕴涵的无限生机。

他的记忆里,藏着永远无法抹去的童年场景……

【小传】

赵本夫,中国作协主席团成员、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钟山》杂志社主编,电影《天下无贼》小说原作者。已发表作品四百多万字,代表作有《卖驴》、《绝唱》、《空穴》、《老槐》、《走出蓝水河》、《地母》三部曲等。

【专访】

童年 生命的烙印

江苏省徐州市丰县赵集村,一个有着五百多年历史和耕读传统的同姓古寨赵集,对于赵本夫来说,是给他一生留下生命烙印的地方。在这里,赵本夫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每一次提及故乡,赵本夫总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他说回忆往事真的让人觉得很沉重,沉重得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就没有童年。

当年的赵家祖上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但到上世纪40年代开始逐渐衰败,并且是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匪乱、绑票、卖地、打官司之后败落下来的。父亲和母亲两个家族的败落,几乎贯穿了整个民国时代。这些绑架、杀人与自杀的残酷事件,他在少年时代一次次听说,一次次遭遇,由此沉淀成他生命底色的灰色调,也铸成了他作品的凝重。

关于童年,在赵本夫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是1岁那年患重病,奄奄一息,村里土郎中束手无策,说孩子没救了。赵本夫是长门长孙,在家族中的位置非常重要。父亲不信这个邪,四处打听,听说盘尼西林能治好这病,就四方求告,借了一车粮食,连夜拉到120里之外的山东,卖了粮食买了6支盘尼西林赶回家,硬是把赵本夫从鬼门关拽了回来。这件事,赵本夫听家人说过多次,在成长的路上,他一直铭记着父母的恩情,这让他学会了对生活、对生命感恩。

童年也不仅仅是灰色,还是有一些快乐的瞬间让赵本夫回味。儿时村子周围有一截截残存的高大寨墙,他常和伙伴们爬上爬下,在寨墙上比射箭、放风筝、玩攻战的游戏。赵集还有一座祠堂,为明代建筑,曾被用做村小学,赵本夫一、二年级就是在这座祠堂念的书。祠堂斑驳的砖墙缝里会露出黄铜片,孩子们常常趁老师不注意,抠出一块铜向货郎担换糖稀棒吃。赵本夫小时候也这么干过,结果被老师抓住,狠狠打过屁股。

1961年,赵本夫考入全县最好的中学――丰县一中,当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读书和饥饿几乎是他每天生活的全部。初中三年住校,一开始每餐还能吃上白面卷子,喝半勺清汤。每周五回家,赵本夫总会省下一个白面卷子带回去给弟弟吃。后来,学校的伙食越来越差,白面卷子变成了黑面卷子,再后来,黑面卷子也没得吃了,只能吃生硬的白薯。在饥饿中,不少同学都退学回家了,但他坚持着,用读书的顽强毅力去抵挡饥饿,咽着草根、树皮和野菜,在知识的殿堂里追逐着他的梦想。

文学一生的信仰

1981年,赵本夫在《钟山》杂志发表处女作《卖驴》,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颁奖仪式上,当赵本夫从丁玲手中接过获奖证书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他此后,将会与文学相伴一生。直到1985年,赵本夫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沿着古黄河一路前行。骑到河南省境内时,当疲惫不堪的赵本夫站在黄河大堤上,看着堤岸下,大片大片干涸的土地,农民在炎炎烈日下耕地。这场景让赵本夫非常感慨:时间的长河里,一代一代的人,无论成败贫富,都是瞬息即逝。和时间相比,只有土地才是永恒的。也就在那一刻,赵本夫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冒出来,他要写一部大作品,去探讨人与大地的关系。

整整23年,赵本夫以此为信念,陆续写出了《天地月亮地》、《黑蚂蚁蓝眼睛》,到200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赵本夫的《无土时代》。至此,捧着沉甸甸的《地母》三部曲,赵本夫终于能告诉自己:“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终于写完了!现在我可以歇歇了。”

这种几十年的坚持不懈、执着追梦,与赵本夫的倔强性格不无关系。从外表上看,赵本夫温文尔雅,说话不紧不慢,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外表温和的他实则有着强悍的内心世界,就像他自己说的:“真正有修养有力量的人,不是表面上的咋咋呼呼,没有必要。作家的叛逆,不是一定要和谁过不去。行为装束上的标新立异,是浅薄的。真正的强悍,不需要表面的张扬,你必须要有自己的坚持,我在生活中很随和,但在某些观点上,别人要想改变我,难。”

这种强悍和倔强还体现在赵本夫对文学的信仰上,他说文学完全是他的精神寄托。在他执着的文学信仰下,藏着对名利的淡漠。他的短篇小说《天下无贼》因冯小刚的同名电影而为人瞩目,但是赵本夫却不愿意把自己的作品和电影牵扯在一起,他的态度很明朗,“小说是我的,电影是冯小刚的。”在他看来,电影怎么拍,拍出来的效果和反响如何,都不会对他的小说创作产生任何影响,他还是一如既往写他的小说,做他该做的事情。

生活城市的穿越

尽管赵本夫在南京生活多年,成了不折不扣的城里人,但他还是留恋农村,留恋农村那种人与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不喜欢城里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淡漠。他喜欢土地上的无限生机,那混合着牛嘶马叫和庄稼拔节生长的热闹与嘈杂,经常让他陷入回家的冲动。

城市的喧嚣让赵本夫厌倦,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无法真正融入其中。每一次,走在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会向他袭来。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精神漂泊者,没有归属感。童年、故乡、土地的记忆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左右着他的作品和他的生活。

于是,赵本夫把家搬到了南京城郊紫金山下,书房对着天文台,推开窗,满目苍翠,这时,他的心里才感觉到舒坦。是的,亲近土地和自然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不少来访的客人会问赵本夫,住在偏僻的城郊会不会感觉孤独?怎么会,孤独对于赵本夫来说,是一种享受。他享受孤独,享受那种一瞬间地老天荒的感觉。尤其是夜晚,站在书房里,看着远处紫金山模糊的轮廓,听着偶尔的蛙鸣,一声声,唤醒他心底对故乡的记忆。让他的心变得沉静,变得真实。这种孤独感恰恰意味着生命个体的恣肆,决定着作品的丰富性和思想的深度。

赵本夫喜欢用“享受”这个词来描述他目前的生活。院子里,种着蔬菜,养着三条狗,每天和老伴在小院里忙活,除草、施肥、捉虫,和小外孙小孙女嬉戏。闲暇之余,擦拭他收藏的明清家具,赏析收集的和田玉,在网上看看中日韩围棋高手的对局。他说他的生活,其实已经穿越了城市,更自在,更闲适……

【赵本夫说】

我是有所拒绝,也有所坚持。世界上好的东西太多了,看都看不完,我觉得我坚持了我喜欢的东西,这已经够了。

一个作家最大的使命就是写出好作品,没内容或者玩花样是不可取的。一个作品,不在于你怎么写,而是在于你到底写出了什么。

简单、简约可能更是我们生活的本质,也是我们生命真正的营养。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我们的欲望太过膨胀,我们向自然索取得太多,却常常不知道人类为此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对于名利,说完全不在乎那很虚伪,但我看得很淡。人生做一件喜欢的事情,这对我来说很幸运。名利是文学的副产品,如果为了名利写作,那就背离了文学的本身。所以我写东西一直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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