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帝,土上帝与洋上帝

时间:2022-09-09 09:38:52

在今天的中国,如果有人声称自己“信上帝”,那么毫无悬念地,他99.9%是某西洋宗教信徒。可如果我们打开词典查找一番,会发现,“上帝”原本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对至高天神的称谓。

夏商周三代所祭祀的众多神明之上。有一个至高的天神,被称为昊天或者上帝。三代对天的信仰虽然一致,但奉祀礼仪则大不相同。夏代之教尚忠,末季流于质野好乱。商代为救夏末之弊,其教尚敬,但矫枉過正的结果是沉溺于鬼神之事:商王要举行的祭祀有三百六十多种,几乎日日有之。武王讨独夫而安天下之后。周公鉴于前代政教的得失,制礼作乐,定下祭祀必须符合中道的原则:不欲数,不欲疏。由于周公的制作,成就了郁郁乎文哉的宗周礼乐。

周德渐衰,天下经历了战国的乱世,秦代的酷法,楚汉的战争,待汉高祖定鼎之后,才又恢复平和。东汉末叶,有大儒郑康成(讳玄)出,以《周礼》规范礼学,以礼学齐整六经。郑学体系中关于上天和郊祭的理论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天有六名,岁有九祭”。所谓天有六名,是指在至高无上的昊天上帝以外,又有作为辅佐的五帝,各司五行之一气。五气周遍,才能生发神人万物,维持宇宙秩序,郑学在此神学理论的基础上安置一年的九次祭天。

汉失神器,曹氏篡位,天下又陷入了分裂战乱时期。在这个时代,有学者王子雍(名肃)反对郑学。王学认为,天六名说,出自纬书,不足取信,故而他单依诗书本文,认为昊天、上帝是同一个至高无上的神明。九祭之中,他只承认冬至和孟春两者为祭天,且所祭对象是同一个上帝。宋明理学传统中,基本同意王学不信纬书的观点,认为天体唯一。在宋儒看来,人们侧重天无私覆的广大浩瀚之德时,称之为天;侧重其如慈父般监临下土,降命人主的神格属性时,称之为帝。故而朱子以为,举祭于露天丘坛,名为祭天,举祭于明堂室内,名为祭帝,天与帝本体为一,只是因为人们侧重其德性的不同方面,而给予两种名号。

明朝接受王学、理学传统中较为质朴的天道观,甚至进一步予以简化:将天地合祀于南郊。等到嘉靖年间礼仪改革,恢复天地分祀之后,将原本合祭天地的大祀殿改为今天所见的祈年殿,又在其南增建冬至郊天的圆丘。前者有屋宇覆盖,后者露天,按照朱子的理论,正好一者祀帝,一者祭天。

在今天的中国,如果有人声称自己“信上帝”,那么毫无悬念地,他99.9%是某西洋宗教信徒。可如果我们打开词典查找一番,会发现,“上帝”原本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对至高天神的称谓,明朝来华的天主教耶稣会士(如利玛窦)宣传基督徒所信奉的唯一神和中国古人所说的上帝是同—神,故而用上帝作为拉丁文“Deus”的中文译名。

西洋人用坚船利炮轰开国门以来,中国人被迫经历了百余年欧风美雨的洗礼,很多人竟忘记了“上帝”本就是我们祖先的神明,反而认为这是洋人所奉之神的专称。那么,我们中国人的“上帝”和西洋人的“上帝”究竟有无区别,我们的事天之道又是否一致呢?

一,天德不孤。中国人虽承认有一个至高神的存在,但从来不认为他是独一无二的神明。在中国的传统中,无论是神还是人,没有谁可以单靠一己的力量来完成某种事功。“独一无二”,是天地未判前的混沌境界,而在这种境界中,也就无所谓神或者人了。既然万物已生,分殊已别,那么任何一种力量或者德性,都不可能单独运作,而必须有其辅佐。所以,在传统的祭天大典中,昊天上帝并非孤零零地接受祀奉,而是有百神相陪,先皇相配。正因为这样的天道观,中国的政治一向不主张君权独大,而是追求君臣各正其位,和谐协作的政体。

二,天不可测。传统的中国人向来不乐于讨论关于神明本体的话题。这一点,与曾经为诸如“三位一体”等神学议题争到相攻如雠的西方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中国人认为:天道远,人道迩,人应该首先尽到自己为人的本分,那么上天自然降福,百神自然护佑。若妄图以人的智慧去测度上帝的本体,整天热衷谈论鬼神之事,乃至于荒废政事,那实在是莫大的不敬,不但侮辱了上天,也败坏了自己的心性。至于历史上的“郑王之争”,其实讨论的核心也并非天神的本体,而是名义与礼仪。

三,天道无谄。几乎所有的西洋宗教,都强调向上帝祈祷,向上帝求福,而中国古代的礼仪中,几乎没有此种内容。因为中国人认为,上天既然至尊至高,那就是不可谄媚的。天道有常,行乎四时,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上天是不会因为人的私心而改变其天命的。人应该体合天道,顺从天道而尽好自己的责任,而不是通過祈求祷告来期待侥幸非分之赐。上天固然有赐福的时候,但这不是通過谄媚换取来的,而是人顺应天理自然得到的结果。

四,天不可渎。西洋宗教认为既然上帝无处不在,那么就该人人事天,时时事天,对上帝的事奉在频度上越多越好,范围愈广愈善。而中国则前有帝尧绝地天通,后有周公制礼作乐,认为符合中庸的才是美善的。即使一件看起来崇高或者正确的事,比如事天,若逾越了中庸,也会物极必反,对于神明成为亵渎。故而,只有作为天子,才能代表天下众人祭天。如今的人惑于“平等”之说。不明“差等”之理,认为这种制度是万恶的“封建专制”。事实上,从近年来宗教界、世俗界发生的一些社会问题来看,中国传统中以人为本、不敢渎滥的精神,倒是一种高明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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