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城”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这里是里约热内卢。

最好与最坏的城市

在葡萄牙语中，里约热内卢意为“一月的河”。

它是整个美洲最早开埠的城市之一，它的历史比同在美洲的竞争者芝加哥要早300年，还一度做过巴西的首都。2016年的奥运会将在这里举办，这是100多年来奥运会地点首次选在南美洲。自从巴西上世纪60年代将首都自里约热内卢迁至巴西利亚，这个历史悠久，地理位置重要，自然风光优美的城市逐渐失去了全世界人们关注。在21世纪，重新让世界注意到里约热内卢的是2部不同视角的电影，它们分别是《上帝之城》、和《精英部队》。

电影的手法和故事虽然各自不同，但是叙述的背景却惊人地相似：上世纪60年代开始一项号称“上帝之城”的住宅修建计划安置贫民，后来这一片地区成了里约热内卢最危险的地带。里约热内卢贫民窟被黑社会贩毒集团影响的青少年，他们空有热血，没有明天。他们选择做警察或是选择在街头，怀着不同的梦想，结果却往往差不多。虽然电影故事远非真实，但里约热内卢的确给了世界这样一个印象：背山面海的美丽热带城市，穷人住在山上层层叠叠的棚户区里，没有足够的食物和干净的饮水，却可以直接看到山下摩天大楼和清凉庭院里富人的优裕生活。

贫富不均是世界上很多大城市都面临的问题，而里约热内卢则是贫富分化程度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奥运会要来了，巴西或者说里约热内卢的城市管理者将做些什么令这座城市以崭新的面目出现在各国运动员和旅游者的面前呢？

“丛林法则”

这里是枪支与的天下，警察与黑帮的地盘。

这里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而这个城市刚刚取得奥运会的承办资格。画面如此熟悉，电影《上帝之城》已经令我们神游了这片土地。

电影反映的“昨日”的里约热内卢至少部分是真实的：贫民窟层层叠叠，人们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建造和修补他们的房屋。大人们没有长期稳定的工作，因为经济困难，孩子们早早失学，不得不从小做零工贴补家用，或者年纪轻轻就在街头讨生活，很容易被犯罪团伙引诱和控制，成为贸易的低值易耗品。这个城市的某些区域长久以来几乎就是在毒贩控制之下，贩毒集团的武器就是法律。少年在街上长大，因为饥饿早早学会了偷和抢。这些在丛林法则下生存的青少年，逐渐形成他们自己的小社会。在里约热内卢的一些地区，没有街头持枪少年的许可，外人根本无法进入。就在警方大规模扫荡之前不久，还有人看到这些地方的少年带着强力武器，招摇过市，有人甚至背着一个火箭筒。

16岁的克里斯蒂安诺从6岁起就在街上讨生活，因为街上有家里不能给他的自由：没有酗酒的暴力父亲，不用和另外7个兄弟姐妹争食一口面包。他在街上为游客擦皮鞋，也偷他们的钱包和手表。他和像他一样的孩子们夜晚聚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保护。他们当中会逐渐产生小领袖，可能就是犯罪的明日之星。一个叫卡维拉的青年曾经向记者详细解释“他的人”决定偷抢对象的规则：“男性，外国人，绝不能是巴西人。女人太歇斯底里，容易吸引别人的注意；老人可能有心脏病，会被吓死。我们不想出人命。”但他也不是不曾杀过人，他把汽油淋在一个乞丐身上并点了火――因为这个乞丐被卡维拉的手下抓住正企图一个3岁的小女孩。卡维拉和“他的人”，就是《上帝之城》这部电影的天然真实演员。

凭着卡维拉这样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不停补充进街头的“生力军”和大量非法所得的金钱，贩毒集团一度完全控制了不少区域的街道。小孩子不敢在街上玩耍，因为有可能被团伙争地盘枪战的流弹击中；警察如果不是全副武装集体行动，决不贸然进入贫民区的一些区域。因为毒贩猖獗，里约热内卢是世界上极少数几个警察拥有重装甲车的城市之一。

有一段时间，在里约热内卢，每年有6000人死于帮派混战，其中1000人是警察。在里约热内卢被宣布获得2016年奥运会主办权后不久，这种暴力事件汇聚出了一个小高潮：许多汽车包括几十辆巴士被点燃，甚至有一架警用直升机被击落，3名警察殉职。有人分析：这是控制里约已久的犯罪集团不甘巴西政府借奥运会的由头清理他们的地盘，给全世界看的下马威。最后决战的时刻来到了。为了回答世界杯和奥运会组委会，以及全世界人对里约热内卢安全性的疑问，科尔科瓦杜山耶稣俯瞰下的城市开始了一场战争。

D日

D-day，进攻日，在军事术语中，D日经常用来表示一次作战或行动发起的那天。

战争开始了，装甲车冲进了街区，重机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申请到了奥运会主办权的巴西政府终于决定向盘踞贫民窟的黑社会发动正式的战争。2010年11月28日，警察、军队，包括装甲车和直升机一齐出动，总数达到2600人。警力迅速封锁了里约热内卢治安最坏，有最多毒贩盘踞的数个贫民窟，包括人口拥挤，地形复杂的阿勒芒区。阿勒芒区在山上，有6.5万人居住。区内的道路狭窄盘旋，普通车辆不能通过，因此长期以来是毒贩的良好避难所。在阿勒芒枪战是家常便饭，被里约人称为“加沙地带”。

警方大举开进阿勒芒，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强烈抵抗，短短几个小时以后，警察就基本控制了这一地区，一些知名毒贩被打死或被捕，还有少数向别的据点移动，也全在直升机和航拍的监控之下。警察进入贫民窟后便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很快便找到了几个大的窝点，查获大批和武器。警察控制局势以后，靠人链把30吨大麻和200公斤可卡因运到大路上由警车运走。毒贩的武器库里有大量枪枝、手榴弹甚至火箭筒。在贫民窟中，警察还发现了一所惊人的豪宅。这所豪宅有三层，顶楼有游泳池，内部有桑拿室和迪斯科舞厅。相比之下，豪宅周边的贫民住宅很多都没有下水道，流经贫民窟的小河河水污臭，旁边堆满垃圾。孩子就在河岸边甚至河水里玩耍。

这几小时的行动并没有太多地惊扰贫民区以外的市民，他们只在睡梦中听到了几声零星的枪响。即使是贫民区的住客也并没有太大的恐慌，毕竟对他们来说枪战这些年来一直是家常便饭。警察和军队倒可能从此真的带来了和平。48岁的安娜・科斯塔注视着装甲车从自家房屋前开过，她说：“太好了⋯⋯我祈祷这里最终能得到安宁。” 阿勒芒疲惫贫困的居民普遍来说对警察持欢迎态度，毕竟谁都不想生活在战争状态几十年。但是也有人不愿意高兴得太早，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居民说，很多毒贩早就听到风声，销声匿迹，藏在区中的一些人家。如果警察不好好维持战果，这些人一定会卷土重来。这个地区被清理过不止一次。2007年警察曾经采取过相似的行协，席卷阿勒芒贫民窟，打死17名毒贩。可是行动后不久这个地方就恢复了故态。

清剿阿勒芒以后，里约热内卢警察又陆续开进了其他好几个贫民窟，清理其中隐藏的毒贩。政府发下了通缉令，要求毒贩限两天自首。只有少量人真的向警察投降，还有更多的散落在这座巴西的第二大城里，不知藏身何处。这场战争虽然政府取得了首场战役的胜利，最终的赢家还将是更能持久的那一方。政府要想彻底打赢这场战争，靠人力是拼不过的。“人民战争”是大海，成千上万的警察可以维持一时，却不能支撑一世。如果勉强把门面撑过世界杯、奥运会，就放任里约热内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里约热内卢市政府甚至巴西这个国家将令全世界失望。

阿勒芒疲惫贫困的居民普遍来说对警察持欢迎态度，毕竟谁都不想生活在战争状态几十年。

“和平警队”

“这里没有人喜欢我们，有时候真让人灰心。”

警察清扫了贫民区以后，强力部门进入其中，确保那些被赶走的毒贩不再回来。尽管又有上百人被捕，这些地方总算是整体宁静了下来。过去街头靠以暴力统治的犯罪集团被消灭了，至少转入了地下不再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当中。孩子们又可以上街自由自在地玩耍。可是那些把孩子们从家庭中赶到街上，成为未来的罪犯的因素还没有清除掉，警察也还没能完全赢得贫民窟居民的心。

贫民窟的居民已经受够了无休无止的枪战，这些枪战的两端，一端是毒贩，另一端是警察。毒贩和警察在他们心里约等于差不多的角色。巴西的警察收入微薄，很多人兼营副业，或者从街头的不法分子手中收受贿赂，包庇他们作案。这种风气也大大损害了警察在普通人心中的形象。贫民窟的居民不少人本人或者亲属都有被搜查甚至被逮捕的”经验“，有人的父兄更是死于和警察的交锋中。另外，长期以来毒贩是这个地区的直接统治者，他们用残忍严酷的手段建立威权。任何和警察合作的人都怕他们以后会回来报复。因此进入贫民窟的警察面对的不是箪食壶浆，而是关闭的房门后，怀疑甚至仇恨的目光。

每场战争结束以后（如果里约热内卢的城市战争已经可以算是结束了的话），随之而来的都是重建。不仅要重建家园和人们赖以生存的基本设施，也需要重建人的心灵状态。阿勒芒的居民长久以来一直生活在”类战争状态“中，没有来自外界的帮助，很难跳出仇恨和不信任的怪圈。接受了这一艰巨任务的是“和平警察”。

他们的工作是在巡逻保卫的同时与居民搞好关系，恢复居民对警察和政府的信心。”和平警察“出现在地区医院和孤儿院里，陪小孩玩耍，帮助有需要的妇女和老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因为人们长久以来对警察的敌意只有有限的化解迹象。

正担任夜巡的路易・皮萨罗警官说：“这里没有人喜欢我们，有时候真让人灰心。”不远处几个老人正在闲聊，其中一个向巡逻警官的方向作个指点的手势，带点讥诮地说：“‘精英部队’哦。”巴西人很懂得享受生活，即使是在贫民区。女人们跳着桑巴舞，男人坐着，啜饮甘蔗酿的烈酒，个个自得其乐，却没有人跟正在巡逻，保障这一地区安全的警察们随意打个招呼。一半是不愿，一半是不敢。

贫民的痛苦生活不能不说有部分拜警察所赐，在这一区他们名声并不好。甚至警官遇到有三岁小孩惊惶地问：警察带着大枪，是不是来杀死他的？不少人生怕那些传说逃走了其实就在附近的毒贩正在看着。警察在贫民区发现了不少秘密通道，特别是在藏着和武器的据点。不少正被通缉的毒贩就是通过地道逃走的。这里的居民虽然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可是他们内心深处害怕世界杯和奥运会过去后，这些警察全都会撤走，把这一地区拱手还给毒贩，一切又恢复成老样子。他们已经被政府抛弃过不止一次，深恐这次又是一样。

重建社区

“恐惧不能带来和平。恐惧可以导致敬畏，但绝不是信任。”

为了消除人们的敌意和疑虑，警察在贫民区开办了许多免费课程以增进接触。22岁的班托的哥哥5年前在枪战中死于警察之手。现在他居住的地方警察在向居民提供空手道课程。他去报了名，心想，至少可以臭揍一顿教官为死去的哥哥出点儿气。可是结局却出乎意料：教官埃杜瓦多・达・西尔瓦又幽默又友好，以他的高超技艺和善良态度赢得了班托的心。

班托一度希望加入贩毒组织，这样就可以得到枪，说不定有一天可以为哥哥报仇。现在他开始意识到，警察和他是一样的人，有着相似的喜怒哀乐，而不是存在于他旧日想象中的妖魔。现在班托不再是警察的敌人，反而帮警察向他的邻居们宣传，消除他们的敌意。让他作出这一巨大改变的警官达・西尔瓦说：“我理解，让人忘记他们的过去是非常难的。我所能做的只有让他们了解我永远是他们的朋友。”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和班托一起，步行穿过贫民区，没有带枪，也没穿防弹衣，表示他对区内居民的信任。他告诉班托：“恐惧不能带来和平。恐惧可以导致敬畏，但绝不是信任。”

达・西尔瓦是警方派去的全职空手道教师，还有不少其他警官在巡逻之余担任业余教师的角色，教授吉他、钢琴、英语等课程。警察指挥官荷西・路易・德・梅德罗斯上尉一再向居民重申，他们在这一区的安全警卫是永久性的，不会随着世界杯和奥运会的结束而离去。换句话说，这次居民们可以得到长远的安全保障承诺。

警察的进驻的确给贫民区带来了不少光明的色彩，但是警察本身的性质决定了他们有时候不得不违反贫民区的“民意”，比如对青少年集会和饮酒的严格控制。而在过去，毒贩为了劝诱更多青少年加入他们，常常大洒金钱办狂欢派对，向居民免费提供酒和。这种有毒的“福利”，虽然有识之士定会避而远之，却也不是完全不被人怀念。这当然给警察的工作增加了难度，但是盼望和平安宁生活的居民基本上还是和警方意见一致。

“消灭贫困”

极度穷困才是一切麻烦事儿的根源。

里约热内卢市政府更着手从整顿警察内部开始，重新赢回公众的信任和支持。里约热内卢的警察收受贿赂曾经是普遍现象。警察收入微薄，很多人靠兼职做保安甚至肉店伙计才能养家糊口。来自毒贩的不怀好意的现金对许多人来说就是巨大的诱惑。另外，因为收入低又没有保障，有家有室的警察也不愿意出生入死与罪犯搏斗。因为普通的刑事犯罪在巴西发生率极高，被捕者往往只获轻判了事。这些人如果对警察记上了仇，会去报复，严重的甚至会杀掉把他们送进监狱的人。

一个29岁的年轻警察说：“我有妻子，有女儿。我可不想报复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她们身上。”建设和平守秩序的新时代，整个警察团队需要更新改造。让他们渎职的诱惑必须得消失，能让他们尽忠职守的动机必须得加强。攻打“上帝之城”的行动，因为对本地警察的顾虑，里约热内卢市政府从别处借调了装备良好且和本城没有联系的“精英部队”，并联合军队一起行动。但是要维持长期的治安，还是要靠重新打造一支精良廉洁的本地警察队伍。好的警察为贫民区的少年做了好的榜样，他们会选择加入到维持正义的一方来，而不是相反的方向。从人力来源上堵住未来的犯罪，才能令里约热内卢未来的安全有更强的保障。

极度贫困是驱使里约热内卢的很多居民选择犯罪的主要原因。对他们来说，偷和抢有时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为消灭贫困，里约热内卢市政府加入了一个正在整个拉丁美洲广泛推行并已经取得显著成效的计划――“家庭基金”。这个计划的实施非常简单：贫困或者极度贫困的家庭，只要申请并且满足该基金会规定的一些要求，就可以每个月从基金会领到一小笔钱，大约十几到几十美元之间。钱数虽然很少，但是却足以使许多贫困家庭的收入翻倍。基金会更会优先考虑将这笔款项发给妇女，因为妇女更倾向于把钱花在改善家人生活水平上。

受助家庭为了得到赞助要做的事情包括：送小孩上学，带婴幼儿去医院打疫苗而且定期体检，主妇母亲去上社区开办的免费家政和经济课程等。贫民区的家庭一般都有多个小孩，多一个孩子读书，家庭就多一笔补贴，可以一直领到高中。

贫民区的洗衣妇玛丽亚本人只有小学文化，一直靠给人洗烫衣服为生。她有5个孩子，前面3个都被迫上完小学就辍学，帮母亲做事贴补家用；后面的2个因为有“家庭基金”计划，一直读到中学。一个正在考护士执照，另一个正在向上大学努力。这一家人的前后命运，因为“家庭基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其实单单是警察清理贫民区并日夜巡逻，就令区内学校的的入学率显著上升，有一间学校甚至上升了90％。受过教育的孩子将来更容易找到稳定和收入较好的工作，离开贫民窟，并把家人也带出去，从根本上断绝滋生犯罪的土壤。

里约热内卢在过去短短的几个月里体验了短暂的战争和当下的和平。目前看来一切都在向从前不可想象的好势头发展。和世界分享过奥运盛会以后，和平的里约热内卢将回到它的居民手中，并传给一代代新成长起来的青少年。只要贫困被最终消灭，警民达成和解，曾经普遍的街头犯罪和走私就再没有卷土重来的空间。

里约热内卢市政府更着手从整顿警察内部开始，重新赢回公众的信任和支持。里约热内卢的警察收受贿赂曾经是普遍现象。警察收入微薄，很多人靠兼职做保安甚至肉店伙计才能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