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凤翔

时间:2022-09-06 07:43:11

宋仁宗嘉祜六年(公元1061年),坡以大理评事的身份担任陕西凤翔府的判官,算是京官下放,到基层锻炼。26岁的他怀揣着“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壮志,开始了自己仕宦生涯的第一程。

凤翔在岐山脚下,古称雍州,是成周兴旺之地,赢秦创霸之区。虽然两千年前曾飞翔过的凤凰已经杳杳地不见了踪影,但这祥瑞之地到底还是迎来了中国文学史上一位伟大的诗人。做官不比做诗,不能率性而为,少很多情趣。签署公文、披阅卷宗,让东坡初尝案牍劳形的滋味;再加上第一次远别亲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漂泊感,常常让他感到寂寞。

于是东坡决定经营一个诗意的生活空间,在“雪泥”之上留下点不寻常的“趾爪”,来安顿自己有些躁动的灵魂。他就像一个高明的设计师,首先建一栋庭院,然后前面凿一口池塘,后面搭一座亭台,除花草点缀之外,最后还多种了几百杆翠竹。风回小院,花开美酒,看不醉也喝不醉。心倦了,有稚子环绕膝前:灯黯了,有娇妻添香侍读。徜徉此间,东坡一时忘却了烦扰,不知今夕何夕。

当然东坡的用心绝不仅仅只局限于自家的庭院,他的视线曾不止一次被城东一个淤积多年的水池所牵系。别看它现在破败不堪,相传周文王元年,凤凰曾“飞鸣饮此水”。“饮凤池”如何才能旧貌换新颜呢?东坡开始利用政务之暇倡导官民,撬石,挖泥,疏浚河道,引来泉水,扩大水面。在这里遍植细柳,广种莲藕,建亭修桥,筑楼成阁,为它取名“东湖”。三十年后,东湖与西湖南北相望,一道在清风朗月之下,在笙歌弦舞之中,感念东坡,感念他在造福一方百姓的同时,还为千古江山留下人文胜迹。

昔日古池死水,如今又泛起绿波,荡起涟漪。东坡还来不及在湖光美景中流连,就又开始为“弥月不雨”的旱情所忧心。眼见春耕在即,无麦无禾,一旦颗粒无收,后果不堪设想。百姓挨饿,盗贼猖獗的场景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夜不能寐。他顶着烈日,冒着酷暑,奔走于田间地头,四处求雨,甚至在太白山上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感动上苍。

“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滂沱大雨,“顿疏万物焦枯意”。东湖的水涨了,东坡的文思也随之漫溢起来,灵感激越地跳荡,笔尖游走于纸张之上。在今天这样一个电子时代,哪还会有官员醉心于精神的创造,更不会有百姓愿意去倾听,哪怕是苏轼的文字。“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也只有斯时斯地斯民,才能真正体会到那字里行间所涌动的喜悦。

东坡府邸的小亭,在喜雨中建成,干脆就以“喜雨”为名。在喜雨亭,他宴请文朋诗友,当然也少不了贩夫走卒。在这样一个轻松的场合,不必再端着架子,装腔作态,他兴之所至,唱起歌:“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日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日不;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众人的欢笑是这歌声最好的配乐,那“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的西凤酒在欢笑歌声里让“家家扶得醉人归”。东坡终于也醉了,这次不是“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的太守之醉,而是饱满昂扬的一种醉,是豪放不羁的一种醉,是与民同乐的一种醉。

东坡的蔼然可亲一定不比后来的胡适之差,但一千多年前的普通百姓却不可能说一句“我的朋友苏子辙”。后来不知是谁第一个称东坡“苏贤良”,旋即就被传开,一直传到新任太守陈希亮的耳里,引来他满心的不快。陈希亮也是眉州人,苏陈两家数代世交,论辈分,比老苏还长一辈。他为人“清劲寡欲”,向来不给人留情面。而东坡虽是晚辈,却年轻气盛,毫不服软。两人从此龃龉不断,甚至闹到了东坡不赴太守府宴,过节也不拜会,最终被朝廷纠劾罚铜八斤的地步。

不过东坡与陈希亮的儿子陈季常关系很好,两人经常一起在岐山脚下纵马驰骋,过上一把游侠的瘾。他日后密州出猎,“左牵黄。右擎苍”的功底,恐怕就是那时候打下的。

三年任期,一晃就过去了。东坡获得了应有的历练,也赢得了满耳的赞誉。虽然官微职小,但总算也有一段繁华事值得回味。他将从这里启程,迈向更为广阔的天地。也许宦海的逆流风浪正等着他,但他一定会无畏地走下去,那雄文铸就的大手一定会更超凡,那儒骨架构的身躯一定会更矫健,那英风沐浴的魂魄一定会更坚韧,而处处留下东坡墨宝与行踪的凤翔城也必将在嘉年间的北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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