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9-06 07:27:40
【威尼斯先生】
韩青是在同城交易网上,看到了“威尼斯商人”发的帖子。内容如下:硬邦邦的广告――转中国2010年上海世博会平日普通票一张,原价160元。现每张120元。
她最近心烦,正在酝酿一场短途旅行,眼看价格也公道,便发了站内信跟对方说,威尼斯先生你好,我想买。
几分钟后她收到消息提示,鼠标轻轻一点弹出的对话框里,对方应承了这场交易。他还说,你运气不错,比别人早一分钟买下来,恭喜你噢。最后还留下了手机号码。她正想回复,无奈主管的咳嗽声从背后响起,赶紧秒速关掉了网页。
韩青半年前毕业后,因为这份广告公司文案设计的工作而蜗居在一个叫曹家宅的城中村,坐车到上班的静安区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这一届的同学都在暗自为晚出生了一年没遭遇到金融危机而庆幸不已。
本来是约好当天下午六点与对方在公司附近的饭馆见面,然而由于临时有客户交代的任务要加班完成,她便在五点半的时候按了信息过去,跟对方道歉。他说,还好,我刚要进地铁……给我地址,我快递过去,不过快递费要你负责哦。
估计是现在快递公司竞争激烈效率提高了,包裹在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韩青从前台领了之后拆开,里面除了门票还有一张小纸条,你好,收到了请短信我。还有,我不叫威尼斯,我叫陈福生。
【谁说头像一定要是真身】
那个周末韩青便随着人潮进了展览馆,在此之前她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红色的中国馆内她被挤得双脚腾空,走路好似在表演凌波微步,手里拿着刚买的馆内宣传绿色低碳理念的酸奶忽然就洒在了一双黑色鲜亮的运动鞋上。她抬头道歉的时候,看到穿卡其色短T的男孩。
“啊,你是威尼斯!哦,不对,是陈福生!”她认出了那张和论坛头像一模一样的脸。
“你就是那个跟我买门票的人?奇怪,你那头像不是个男的吗?还有你的名字?”
韩青满脸黑线:谁说头像一定要是真身呢,那个人明明是花样美男郑元畅!这个土鳖!当然,这只是女孩心底的想法,她更不会告诉他,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觉得一定会是个男孩,而且早早给她起了这样一个男性化的名字。
那天陈福生执意要请韩青吃饭,韩青说这附近的馆子都暴利地涨了几倍价格,不如我们走路去远一点的地方?
不是说我请了吗?陈福生表面这么说,眼里却露出赞赏的目光,心里对女孩的好感一下子从华北平原提升到了珠穆朗玛峰的高度。要知道,当初北京开奥运,公交车4毛、地铁两块钱随便乘。而上海开世博会,的士费涨了10%,地铁3块只能乘3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架算盘的。
饭桌上,她问陈福生:“威尼斯,你本名太俗了,所以我还是喜欢叫你威尼斯。你不是转卖了门票吗,怎么又自己来看了?”
他微笑着看对面像动漫里的路飞一样有着橡胶胃风卷残云的女生,夹一块牛柳到她餐盘上,然后说,我和前女友分手了,这张票也就像过期的演唱会门票一样,失去了它原本存在的意义。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今天人这么多是因为法国送来了七件镇国之宝。
餐厅内的音响在播着刘若英的老歌: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原来你也在这里。
黄浦江的风就算在五楼的位置也能清晰扑面而来,滚滚江水的流逝声是时光奔腾向前的佐证。他倚在椅背上看着窗外迅速移动的方块状人群,这里的人虽然能吃苦,早上吃隔夜的干饭做的泡饭,中午和晚上也吃干饭,但也越来越像富人的竞技场,势利虚荣的魔都,上一个女友就是因为自己迟迟不买钻戒而赌气分手。山外青山楼外楼,虽然自己境况也不错,但她还是急于奔向一个年逾半百的老总怀里去了。唯有在上只角的梧桐深处和老洋房的烘托下带出的人文底蕴,才是萦绕心底的一抹馨香。
这似乎成了他的心头魔障。所以,在认识了韩青两个星期认清了这是一个没那么物质的女孩子之后,他才放心地告诉她,其实那时候我是开自己的车去的。跟你一起坐公交车回来之后,我又原路折返去开回了它。
他还说,可以跟我试着交往吗?我很喜欢你。
【红绿灯路口的拥抱】
韩青的父亲以前种那种传统的带子西瓜,后来市面上出现了各种进口瓜和无子西瓜,不断地鼓吹其食用价值,那些最原始的大西瓜也只能贱价卖出。再后来他改行做了小区保安。可好景不长,社区里的单车频繁失窃,他被业主联名,最后,他迷恋上了心目中最轻松的“赚钱”方式――赌博,把唯一一点积蓄也挥霍殆尽。母亲好言相劝时,他就回应道,是生活不曾给他任何出路。有时候喝高了心情不好,还会对母亲拳脚相加。最后母亲申请离了婚,而那一年的韩青刚参加完成人礼,再考上了这里的大学,与母亲一起来到这里打拼。这是她们相依为命的第五个年头。
平时有什么消遣娱乐的节目吗?他接她下班的途中问道。
放假都会去外滩走走啊,但去一两次就腻了,总觉得上海有一股傲气,亲和力不够。这里的人希望有大众化,但又排斥大众化。所以就算整个世界再如何繁华隆重,它也不会属于自己。她轻声应道,手指轻轻拨弄着发尾。
在经历了连续两周的阴雨天气后,空气湿得仿佛手握拳头都能拧出水来。周末的傍晚陈福生开着车带她去兜风的时候,听完她讲的这些经历,然后在等红绿灯的路口像大鸟一样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她轻轻地推了他的肩膀一下:“笨蛋,这里人多。”
然后,在那个肉眼看不出是有轻微下坡度的位置,第一次开这条路的陈福生脚下不自觉松开刹车的同时,车子向前撞向了前面的车尾。
【现出一条清晰的代沟】
尽管当天赔了车主几千块之后,事情和平解决,然而她给陈福生打电话,说起这事,还是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端有女人的责备声。韩青想,那应该就是他的母亲吧。
果然,后来陈福生热情邀请她到自己家做客的时候,她见到了陈福生的母亲,原本微笑着打开门的脸在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她时,像打了一夜霜的茄子一样呈绛紫色。是颇显与实际岁数不符的年轻而气质尊贵的妇人。她忙不迭叫了一声“伯母”,站在那里接受着对方家长目光奇怪的审视与搜索,从头发看到鞋子,竟像犯错的小孩那样惴惴不安。能够住在上海市中心的静安区的本地人,眼角眉梢都是敛着些傲气的。而当她花六十块钱淘来的地摊高跟鞋踩在鲜亮的大理石上那一刻,似乎有种格格不入的刺耳音调。
在厨房帮忙洗菜做饭时,陈福生的母亲故意压低了嗓门说,我们家福生最近参加了电视台的一个相亲节目,有很多的女孩子喜欢他呢,最近正在谈的那一个,是他们国有单位的部门经理。你的身世,着实挺可怜的,我听我们家福生讲过,下次阿姨给你介绍一个顾家又殷实的,能够照顾好你们母女俩,你说好不好?现在的年轻人嘛,都容易冲动,不懂事。我能理解,阿姨也是过来人。
“阿姨,我想您误会我了。”一恍惚,韩青切菜的刀险些就切到了手指,她觉得眼前的人虽然样子看上去和自己形同姐妹,但和自己站在一起却现出一条清晰的代沟。
能给儿子取这样一个名字的母亲,大概信奉天生命理,并且把这次的车祸也一并怪罪到她这颗“扫帚星”头上了吧。
【叹息桥赐予的天长地久】
晚餐结束后,韩青主动要求打扫房间。将主卧房打扫完后,又将陈福生的侧卧清理过,再次走出来时便听到陈伯母在找她的金项链。最后,她竟然在韩青那个半敞开链子的山寨古奇包里发现了它!
她说,亏我听过福生给我讲你的经历了还这样相信你,原来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你爸那点贪小便宜的劣根性估计遗传到了你身上!
难听的话就像一盆洗过拖把的脏水一样,将她的自尊连同人格淋得湿透污浊。她看了一眼愣在一旁满脸诧异的男孩,毅然扔下项链之后夺门而出。关上门的刹那眼泪重重跌了下来。
陈福生,全世界都可以怀疑我,唯独你不能不相信我。这样的你,如此轻易地用疑惑的眼神判了我内心萌发的爱意的死刑,怎么能和我那个认定了要一生相依相持着走下去的人画上等号?
陈福生满脑子都是见利忘义的拜金前女友。等到准备追出去的时候,母亲板起脸像对峙的士兵一样看着他,他便妥协了下来。
他不知道,其实那条金链子便是陈母趁他们不注意塞进去栽赃她的,因为在她第一眼看到女孩目光中透露出来的倔强和清亮时,便深知自己三言两语难以覆灭她飞蛾扑火的一腔孤勇。
后来他去找过她,被她的同事告知,她已经辞职离开,再拨她手机已是号码过期。他层层叠叠打开她留给他的那封密封信笺,上面如同女孩脸庞一样清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那一日未能与你游览意大利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向世人展示威尼斯。威尼斯有座叹息桥,据说恋人们在桥下接吻就可以天长地久。而我们,终究抵达不了。自此别过,后会无期。
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有细雨打湿了信纸,他忽然就迷失了人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