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暴躁”的女子

时间:2022-10-06 06:51:50

遇见她时,她正失恋,满脸怒气,拿着我的资料看了半天时间。

她可真漂亮,好像大唐里的仕女那样把头发高高卷起,对于漂亮的女人,我向来是心怀畏惧,这种情结很深,如玫瑰里长出的长长的刺。

她打击人亦是不留情面,冷冷地对我说,先试用着吧,你可以出去了。

就这样,我成了这家店里的一名店员。京城颇为著名的快餐店,点餐的流程与几家洋快餐极为类似,忙碌而拥挤的生活马上在感觉里走马上任。

她不知从哪个途径知道我在盲目奔波了三十几天后,终于屈于温饱的要求而甘心在这里做一名小小的服务员。于是,在餐厅每天打烊时,她总会话里有话,她会说,有些人刚来到北京,可能对北京很多地方不习惯;她还会说,别以为以前的风光就代表你现在可以骄傲,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小服务员。

我悲凉地听着这些话,渐渐麻木。我换了手机号码,想在人海中做一颗安静的水分子,那些回忆却加剧了我对现实的反应。

在此之前,我在事业单位供职,衣食无忧,于是命中注定,在安逸的生活里遇到浪子。

父母挑剔式的反对,让他离我而去,我做出了人生第一场决绝的规划,留下字条,悄悄来京――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来了北京,殊不知,在这里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夜深时,这些纠结就如海里的浮石那样,巨大而生硬地卡在心灵的某个角落里,一直卡着,直到把眼泪逼出来。

我的辗转反侧,让宿舍里时时充满了忧郁的味道。下铺开始提出不满,然后战火升级,我们两个吵了个不亦乐乎,才知道跟人争吵是一件多么泄愤的事情,如果不是她匆匆赶来,我们两个肯定会动手。

她根本冷静不了,竟然比我们两个嗓门还大,她怒气冲天,你们两个再吵,都给我走人!

这个明显带有驱散性的词,让我的对手马上偃旗息鼓。我咽下了那个字。我无力抵抗,更不会一怒之下从这里搬出去,在这里找份工作很难。

2005年的冬天,我有点四面楚歌的伤感。

第二个月,我渐渐熟悉了这里的流程,并能很愉快地给每个顾客提出我的建议和搭配。没有哪个新人能像我这样主动,她渐渐开始喜欢我,偶然间会有表扬,虽然总是会先扬再抑,比如她会说,柳君君能主动问顾客需要,替顾客着想,非常好,你们谁能做到?话题一转,她却又回过来,不过柳君君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别让顾客觉得太贱了。

众人哄笑,我在这哄笑声中经历大起大落。

才知道,她没有读过什么像样的学校,初中毕业之后便在京城里混了,十几年之后混了这么一个店长地位,说话自然这样。她对感情,向来讳莫如深,她不说自己的过去,好像那里有许多不光彩。

第三个月,我在不断受到她的首肯时,有同事开始渐渐向我靠近,女人没有哪个是不喜欢八卦的,把秘密分给别人,是获得好感的一个最短途径,于是,我不断收获别人的秘密,其间也包括她的。

她在北京和一个男人同居,却在两年之后发现男人有妻子儿女,且无钱无房,上当受骗的她一怒之下搬了东西走人,再之后始终是遇人不淑,小她几岁的男人,骗了她的积蓄走人,大她几岁的男人,原来是婚托。

才知道女人的情路,还可以走得这般坎坷。

她养了一只猫,春天还没有到,便会在晚上刺耳地尖叫,那声音刺激着耳膜,像是嘲弄每一个人的寂寞。我们深受其扰,于是,就有人想出了办法,在一家户外店里买来那种弹弓,配上钢珠,然后循着声音,几个人轮流往那个方向射去,我们暴虐的青春就在那只猫的惨叫声中爆出压抑的欢笑。

第二天,她阴郁了很多,跑过来前台看着我们忙碌,竟是一语不发。

下午休息时间,她们让我去看她的情况,我悄悄走进她的房间,房门虚掩着,站在门外,竟隐约听到她在里面的抽泣声,我宁愿相信是我听错了,推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她抚摸着那只猫,转脸,还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泪水。

我手足无措,似不小心看透别人的秘密那样。她对我一笑,问我,有事吗君君?

我更是说不出话,随机拣了一件小事,虚无缥缈地说完想走,但没承想她却突然对我说了句,我知道你在这里做不长,心里有心事,就没必要那么发狠地折磨自己。

难道她都看到了,我一个人可以把所有的地板擦干净可以搬动沉重的台面可以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那样,因为忙碌的感觉会让人忘记一些东西,像止疼药。

我怎么觉得想流泪,但是我没有停下脚步。

她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有时候,我真想研究一下她的心,她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把自己满腔的烦恼统统转移到了我们身上,才会有暂时的宁静?

那天,几个喝醉的客人把气撒到了我身上,原因就是一盘花生米不小心撒到客人的身上。先是不依不饶叫店长出来,然后几个面目轻佻的家伙就开始拿我开玩笑。

我一再小心,一再说对不起,可正是这种卑微的态度刺激了那帮人心里传统的欲望,他们拿着湿巾要我帮那个人擦衣服,继而是擦胳膊、手,最后非常淫邪地要我帮他擦下大腿。

至今我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动机是什么,我的小脾气无影无踪,或是过分的羞辱也能缓解内心不时涌上来的疼痛吧,我竟然真的按他们的要求去做了。众目睽睽,我蹲下身子,低声下气。

但没料到身后一声爆喊,柳君君,你在干什么?!

没有回头,就感觉到是她。然后就感觉到很大的力量,把我拉到她的身后,她对着那几个客人痛斥,你们还是不是人?!

于是,下面的场景混乱不堪,几个人纷纷围上来想动手。她推了我一把说,快走,报警。说完这四个字,她随手拾起了一条折凳没头没脑地朝那几个人抡去。或是她的疯狂吓到了那些人,他们一边退一边发狠话,你等着,然后四散逃窜。

晚上,我想感激,她却怒气冲天训我,谁让你那么贱!他们让你帮他们洗澡你也洗去了,没见过你这样的。

刚刚还酝酿的感激突然就变成了愤懑,我无法处理这种情绪的变化,哭笑不得。她真的就不能脾气好一点儿吗?难道所有经过沧桑的女子,都是这么情绪化,不信任,加上不讲理对自己的话不负责吗?

身边有人这么说,多年独居的女人,脾气总会有一些怪异的,她们或火暴或闷骚,或冷静如冰或热情无度。

这次事件后,我们的关系,竟然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我感觉,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点怔忡的表情,只对我,有时坐在一张台上吃饭,她吃着吃着会怔下来看着我,然后微微叹息一声,熟悉无比的感觉,像母亲。

她也有与我亲近的那些愿望,但是自己却无法表达,或者是很难突破自己的性格,这怜惜很快就转成了尴尬,然后由尴尬慢慢平淡,最终,从嘴里涌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柳君君,你马上去做。

发号施令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现在想来,可能是需要一种安全感。

父母终于找到北京来,因为我不小心在QQ上告诉了好友我现在的地址。

她对父母的尊敬,让我感觉到特别亲热,她一再承诺,君君在这里做得非常好,我们非常想继续留用她。可是自视甚高的母亲,对她却始终不冷不热,执意要带我走。

我看到,她的表情慢慢变得尴尬,一触即发的时刻,我说,好,我走。但是我不跟你们走,我重新去一个地方,你们找不到的地方。

她的脾气终于在这一刻再次迸发,她指着我的鼻尖,好,你走,告诉你我早就看烦你那张苦瓜脸了,你至于吗,你对得起女人这两个字吗,你懂得对自己好吗?

她的暴怒把父母都吓到了,素有教养的他们,面对这样一个女人竟然不知道如何在语言上保护自己的女儿,最后他们怒气冲冲地帮我收拾行李,母亲一边收拾一边还抱怨,在这样的女人手下做事,真委屈孩子了。

可我,明知她的心意,却不能去与她再沟通,她给了我一堵墙,不冰冷但却高不可攀。

走的时候,我看到她坐在大厅里,假装看也不看我一眼,可是,我走出很久了,转回过头,却看到她红色的衣服在餐厅门前闪动。

这些,她后来给我写的E-mail里都说得明白了,那是她第一次发电子邮件,她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足有两三千字。信里她表达了几个意思,就是第一眼看到我就感觉我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倔强而自私。还有,她表明我的性格很像她,所以她对我有好感,总是想不自觉地保护我,但是面对我,她又不知道如何去做,她感觉在我面前很卑微,她让我回忆她养的猫,说我有时像只猫,高贵得不想理人……

信的末尾,她还自嘲地说,姐刚刚学会打字,很慢,就先写到这里了。

已是夏天,我想象到她坐在网吧里,一板一眼地打这些字的表情,眼泪那么快那么快地流了下来。

她想对我好,可是却没有做对。

我飞快地给她回了信,信的末尾,注明一句话,有空,过来玩,想你。

是有点想念她了。

后来,后来的后来,我重新回到事业单位,慢慢拼成了小部门的主任,也渐渐看什么开始不顺眼,脾气暴躁,对新来的女孩喜爱,但苛责之甚。此时,才突然明白,脾气暴躁的女子,原来大都也有一颗悲悯善良、迫切想寻找同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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