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词典(组诗)

时间:2022-09-06 06:37:10

水 桶

木质的水桶 悬挂

在我十三岁的童年上

半夜里装着两桶月光

守候在大山的伤口

等待一点点挤出的乡村

血液 然后挑着半桶喘息

叮咚叮咚地响在山路上

多年以后 我在

记忆的枯井里捞起

水桶 它早也渴死成

灶膛的灰烬 我在

水龙头上拧了一下

泪水就哗哗地流出来

斧 头

这种被乡亲们称为

小刀的东西 其实

并不小 当它在磨石上

来回奔跑时 声音

粗大得震耳欲聋

让一棵树的内心颤抖

斧头高过头顶时

一棵树倒下 一片林

死去 一座山疼痛

而邻村的张木匠

很镇定 用它给

别人做了无数口棺材

镰刀

母亲用长满老茧的

食指 在锋利的

刀刃上划过

镰刀就开始升温

在母亲手里狂舞

镰刀在不停地割断风雨后

逐渐消瘦 当伤口

流出幸福的疼痛时

镰刀衰老成一幅

生锈的画 静静地

躺在墙上 把腰弯成

母亲一生的姿势

犁用发亮的牙齿

紧紧咬住土地的根

无数的血管 在咔嚓

咔嚓地断裂 新鲜的

肌肉开始面向太阳

前边是弯腰的牛

中间是弯曲的木

后面是躬身的我

犁头划过坚实的骨头

老牛挣扎在我的心上

我挥动怒吼的鞭子

犁窒息在大山的怀里

扁担

树站立成绿色的

生命 一头指向

天空 一头深入大地

头招风 脚吸水

当成为扁担 躺在

人的肩膀上时 尽管

体内血液被慢慢榨干

骨头开始干枯易碎

却依然在不停的累赘中

舞蹈 唱着只有自己

痛的歌谣 随着舞姿

划出的优美弧线

“砰”的一声轰响

怒吼着折断生命

铲锄

铲锄的嘴巴很大

吃完庄稼地里的所有

杂草 还是越长越瘦

亲吻完大地的肌肤

嘴唇依然没有红晕

一生注定消瘦的铲锄

紧握妹妹细腻的纤手

在四季的风雨里铲锄

青春 只有夜深人静时

才静静地躺在墙角

偷看妹妹用泪水

在鞋垫上绣心事

石磨

沉睡在泥土中的

一块石头 深埋的

孤独比自己坚硬

当岁月雕刻的棱角

被石匠独具的慧眼敲醒

即使一锤一锤的敲打

石头也没有喊出疼痛

端坐成石磨时 石头

再也不怕风吹雨打

沿着设计好的支点

转呀转 永远走不出

那个圈套 只得

咬牙切齿 碾碎

粮食的骨头 同时

也被粮食 吃掉

坚硬的躯体 直到

被搬出舒适的磨坊

主人用很大的力

才让石磨走了很远很远

蓑衣

瘦小的蒲草 一排

一排 像子弹击毙的

敌人 被镰刀放倒在

秋后战场 当阳光

抽出体内的血 撕掉

附在表面的绿色

蒲草又站立成蓑衣

斜风细雨 蓑衣

附着汗味升腾的肌肤

满山地奔跑 吆喝

累了就在一块石头上

歇下来 听急速的

喘息 和幽幽的旱烟

吐出的故事 即使

被打瞌睡的烟斗燃烧

也无法捡起洒落一地的

灼伤 因为身体早也

被早出晚归的风雨浸透

挖锄

即便坚硬成钢 只要

跌进火炉 火红的温度

就要钻进心里 身体

就开始疲软 任铁匠的

锤子肆意锻打 哪怕

把眼泪迸成四溅的火星

也要变成削泥的利刃

凭着越咬越尖的嘴巴

把大地板结的肌肤

咬翻过来 咬翻过去

直到把大山啃瘦

把父亲的手掌咬出

骨头 才被命运

回收成生锈的铁块

奔向另一个火炉

背篼

父亲的锋利刀锋

杀死众多竹子中

最高的一棵 惨白的

刀口流的不是血

竹子死后活出骨架

怀抱玉米和洋芋

以及其它 穿梭在

风雨的纠缠里 直到

农人的脊梁慢慢弯曲

斗笠

竹子死后的那个

雨天 切肤的疼痛

成了隔着膜的厮守

我的伏在表面的泪水

无法穿透彼此的隔阂

渗透到你干枯的心

骄阳似火 大雨倾盆

你为谁撑起了一片天

而那些被压抑的谎言

和掩盖的真实 是在

什么时候 和你一起

风化在我的丢失的岁月

打杵

两根咬合在一起的

木头 如彼此的爱

深入到对方骨髓

像一对夫妻

挽手走进风雨

用疼痛的肌肤

把心连在崎岖

而平淡的日子

当沿着山路攀爬的

重担 压扁了铁打的

肩膀 生活的压力

暂停在木质的打杵上

就让负重的步伐

在命运的缝隙里

抽一袋旱烟 或者

痛快长吁一声

但时光没有打住

还得继续喘息上路

风车

历来就内心空虚的

竹子 竟然让流水

改变了志向

往高处攀爬

哪里更多干裂的

嘴唇 渴望着

水一般的柔情

风车 在某个九九

艳阳天 转出了

妹妹送走哥哥后

晶莹的眼泪 在那个

蚕豆花开的时节

芬芳的爱情总是

要转一个圈 如今

风车依然兀自转动

转动成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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