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闲趣

时间:2022-09-05 03:37:57

叶浅予先生曾为老舍作过一幅画,鲜花围绕中,老舍气态安闲,凝望远方,意境深远。

老舍闲时喜养花。无论身在何处,案头总是摆上一瓶花,时刻伴随自己。花,有时是含苞待放的桃花,或是菜花、豆花,甚至是路边信手拈来的野花。瓶呢,有时是瓦罐、玻璃杯,或者装曲酒的瓷瓶。“笔在手,烟在口,纸柔墨润,案头若再有香花一两朵,实创作妙境,”老舍曾在自传中如此描绘他的心境。

抗战中期,老舍居住在重庆白象街一间斗室。战争打乱了一切的生活秩序,一切从简。黑黢黢的房间里,靠天井的一侧,摆放着一张缺腿的破方桌,硕大的老鼠日夜在房间里出没。老舍依旧在破方桌上放着一只空酒瓶,无花可插时,便寻一撮竹叶,插在药瓶里,诗云:“竹叶当花插陶瓶”。

有了院子以后,老舍养起了,一百多种,三百多棵。秋天,当亭亭玉立、斑驳夺目、欣欣怒放时,老舍便邀好友到家中赏菊。老舍将早已泡好的浓郁花茶,执壶倒入客人杯中。大家品尝着北京风味的吃食,喝着大坛的绍兴陈年美酒。也有人颓然醉倒在桌下,忘乎所以,尽情尽兴。

有一年,老舍请了赵树理、欧阳予倩、汪曾祺等到家中赏菊。吃饭时,一个老伙计拎着两个大盒“盒子菜”进来,盒子直径约三尺许,朱红色,扁圆状。里面分格装着火腿、小肚、腊鸭、熏鸡、酱肉、口条等,精致细腻。“来来来,这才是真的好东西”。老舍兴高采烈地举起筷子,与朋友们分享美食和满园秋色。谈笑之间,老舍总会从小书房里欣然走出,把自己收藏的水墨与人欣赏。客厅的西墙,四幅画并列挂着,时常更替,赢得了“老舍画墙”的美名。

老舍最爱挂齐白石的作品。挂的时间最久的,莫过于老舍命题的两组四副屏。老舍自选诗句,定主题,白石老人按诗意作画。第一组画,是苏曼殊禅师的四个诗句:“手摘红樱拜美人”、“红莲礼白莲”、“芭蕉叶卷抱秋花”、“几树寒梅映雪红”,分别代表春夏秋冬。白石老人一看,觉得容易,不假思索,提笔而就。但画至“芭蕉叶卷抱秋花”,因想不起芭蕉叶蹿出来时,是向左还是右卷,踌躇良久,终未肯画。“老先生是认真的。”老舍想。另一组画,则是查初白的“蛙声十里出山泉”和赵秋谷的“凄迷灯火更宜秋”,两句诗动静皆有,情调雅致,白石老人足足憋了几天,才交出画卷。如何表现蛙声?在青黛色的悬崖峭壁之间,一抹清泉欢快流出,六只蝌蚪逆流而上,连成蛙声一片。而“凄迷灯火更宜秋”,情调冷隽秀逸,一盏小小灯火,火苗被吹得歪斜,窗外一片秋叶缓缓飘向灯火。老舍拿到画后,立刻被奇妙的构思倾倒,不禁拍案叫绝,赞叹不已。

除了画,老舍还有不少藏物。收藏与否,只关乎个人喜好。有一回,郑振铎先生到老舍家中作客,仔细观察了客厅里的珍宝,诸如蓝花碗、大桃瓶、陶俑、水罐等,不停摇头道:“全该扔”,形容此为一堆破烂,不值几个钱。“我看着舒服,”老舍淡淡答道。两人相视而笑。

老舍在短篇小说《恋》里提到,在北平的琉璃厂,可以看到两种人。第一种规规矩矩,大致有点学识,一旦有了余钱,便花费在使他们心中喜悦而又增加风雅的东西上;第二种人收藏,可也贩卖,看似风雅,可心中却与商人无异。老舍无疑属于前者。

老舍也时常展览他的折扇。他收藏了一百多位名伶的折扇,早上、中午、下午变着花样带。其中一柄梅兰芳的折扇,颇为心头之好。梅先生演《晴雯撕扇》之前,必亲自画上一副精美的折扇,于台上表演时撕掉。演过很多场,撕过很多次。看着“妙物”一次次被撕毁,梅兰芳的琴师许元沅心痛不已,便请裱画师将扇子粘好,赠予老舍。

酒足饭饱之后,老舍便会清唱几段京剧,以尽余兴。老舍唱戏,字正腔圆,音量大、气韵足,味儿浓。“好!”大家欢呼着,眼镜背后,老舍的眼睛顽皮地闪着光。

老舍去世后,空荡荡的骨灰盒里,仅两只笔、一副眼镜、还有几朵茉莉小花。斯人已去,余香残留。

(作者为本刊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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