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城乡规划”

时间:2022-09-04 11:50:08

规划“城乡规划”

长期城乡规划分治导致诸多制度性缺陷,走向工业化和城市化的中国急需统一的城乡规划法,并强化城乡规划的法定性

大广场、宽马路,人民大会堂式样的办公大楼,名目各异的“形象工程”,形形的“开发区”、“新城区”,这些都是近年来屡遭诟病又屡禁不止的“建设乱相”。

4月24日,《城乡规划法(草案)》(下称《草案》)首次提交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该法一旦正式通过,上述现象有望得到缓解。

《草案》共分七章,涉及城乡规划的制定、实施、修改、监督检查、法律责任等,总计73条,全文1.2万字。较之1989年出台的仅46条、4000余字的《城市规划法》,无论从内容到篇幅都大大拓展,几乎等同于重新制订一部新法。

目前,中国的城市建设由《城市规划法》规范,农村建设由《村庄和集镇规划建设管理条例》(下称村镇条例)规范,行内称为“一法一条例”。同时,村镇条例属于行政法规,法律效力低于《城市规划法》。

“‘一法一条例’出台于十多年前,长期的城乡规划分治导致诸多制度性缺陷。中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急需一部统一的《城乡规划法》来规范。”中国城市规划学会秘书长石楠对《财经》记者说。

规划乱相丛生

1949年后,中国长期实行计划经济体制。在计划经济时代,所有的建设和投资都由政府控制,规划是“政府计划”的附庸,至多是具体项目的“建设规划”。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深入,投资主体逐渐多元化,规划作为科学合理利用资源的手段,日益为公众所重视。

在此背景下,源于计划经济体制、着眼于控制城市规模、偏重规划技术性问题的《城市规划法》缺陷日渐暴露。

首要问题是现行规划的“城乡分治”。据此开展的各类规划建设,不仅加剧城乡二元分割,而且造成诸多“法律空白”。目前,各类开发区实际上已摆脱了城市总体规划的控制;在城乡结合部和广大农村,规划管理薄弱,建设项目“遍地开花”,规划法规更形同虚设。

其次,中国规划体制“部门分割”严重。目前,在中央政府层面,发改委主导编制“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五年规划”;建设部负责编制“全国城镇体系规划”,主管“村镇建设规划”;国土资源部负责编制“土地利用总体规划”。这三种规划多有冲突,缺乏衔接,业内戏称“政府规划三国演义”。

据《财经》记者了解,由于规划权的部门分割,目前在建设用地分类上,建设部和国土资源部就有两种不同的标准。但实际上,在城市规划区内,土地规划和建设规划应该基本统一。土地分类标准不一致,造成很多规划难以实施。

中国正处于快速城市化阶段,地方政府都有发展经济和扩张城市的冲动。由于规划体制的城乡分割,政府规划权“部门分割”,地方领导就有可乘之机。“一任领导一张图”、“领导一换,规划全变”,规划的执行力相当差,所谓“纸上画画,墙上挂挂”,沦为“摆设”。

有学者告诉记者,由于各地政府都要加快发展,在上报有关总体规划时,都倾向于虚报人口规模。实践中曾发生如此怪事:全国各地的规划汇总后,全国人口总量竟然高达30多亿人。这无疑是对现有规划体制的莫大讽刺。

就《城市规划法》本身而言,也有诸多制度缺陷。该法对规划编制的技术规定较多,对规划的管理、修编程序、监督检查、法律责任规定相当粗疏。同时,规划的编制和实施集中于城市政府,缺乏立法机关和社会公众的监督,公众对规划缺乏参与权和知情权。

尤其重要的是,制定于1989年的《城市规划法》立足于“控制大城市规模”,至今早已不合时宜。城市本是集约利用资源和能源的产物,人为限制城市规模,不仅没有实际意义,甚至造成土地、能源、投资的浪费。实际上,中央也认为“大中小城市应协调发展”。

正是由于上述诸多缺陷,修改《城市规划法》势在必行。

突破“城乡分治”

有规划学者指出,“真正有效的城市规划必定是区域规划,必须把城乡作为整体统一考虑”。中国目前就城市论城市、重“城市规划”、轻“农村规划”的制度,显然是用计划经济的办法管理农村,不仅损害农民利益,而且不利于城市的可持续发展。

鉴于此,《草案》除了在法律名称上有所体现,而且完全打破原来“一法一条例”的立法框架,在规划的制定、实施、修改等章节,把城市规划与村镇规划的各项规定融为一体,通盘考虑,以期有“统筹城乡发展”之效。

《草案》在“总则”部分第二条开宗明义――“制定和实施城乡规划,在规划区内进行建设活动,必须遵守本法。”随后,就对上述“规划区”进行定义:“规划区是指城市、镇和村庄的建成区以及因城乡建设和发展需要,必须实行规划控制的区域。”这就意味着,今后凡是城乡规划区内的建设,都由统一的《城乡规划法》约束,前述“一法一条例”将废止。

为防止城市盲目扩张,占用农村土地,《草案》第二条要求,各级政府应科学划定“规划区”。第40条又规定,县级以上地方政府城乡规划主管部门“不得在城乡规划确定的建设用地范围以外作出规划许可”。这意味着,城乡建设只能在规划区内,不得超越规划红线“圈外占地”。

对城乡规划的制定,《草案》第十条明确规定:“城乡规划包括城镇体系规划、城市规划、镇规划、乡规划和村庄规划。”如果说“城镇体系规划和城市规划”原属城市规划范畴,那么“乡镇规划和村庄规划”则属“农村规划”。今后,这两者都要由同一部法律规范。

在城乡规划建设审批上,《草案》根据城乡建设的实际,设定了不同的行政许可:在城市规划区内,建设活动必须取得“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许可证”;在村镇规划区,只需取得“乡村建设规划许可证”。如属“使用划拨土地”的建设项目,必须取得“项目选址意见书”。

《草案》中,对城乡规划违法加大了惩处措施。比如,为避免违章建筑造成社会财富的浪费,《草案》规定,在违规建设之初,就可责令建设单位“停止建设、限期拆除”,并处以罚款;如继续违规建设,当地政府可“责成有关部门查封施工现场、等”。

规范“规划权”

此次《草案》立足于强化城乡规划的法定性,对地方政府规划的制定、实施、修改做出严格、详细的程序性规定,并明确了监督检查规则,规定了相应的法律责任。尤其突出的是,强化了中央和省级政府对基层政府规划权的监督。

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强制性规划权是政府极重要的权力。规划权的不当行使,可能损害公共利益和民众的长远利益,或者造成个人、集体和企业的损失。因此,在世界范围内,政府性规划的制定、实施、修改,都必须有社会公众的充分参与,并接受全社会的监督。

按照该《草案》,城乡规划分为“总体规划”和“详细规划”两类;后者又分为“控制性详细规划”和“修建性详细规划”。“控制性详细规划”用于“确定建设地区的土地使用性质及使用强度的控制指标、道路和工程管线控制性位置及空间环境控制”,“修建性详细规划”则“用以指导各项建筑和工程设施等施工设计”。

《草案》第15条规定,“总体规划的规划期限一般为20年”;第32条规定,城市、县、镇政府应当制定近期建设规划,“近期建设规划的规划期限为五年”。

在中央层面,国务院建设主管部门会同相关部门组织编制“全国城镇体系规划”,用于指导省域城镇体系规划和城市总体规划的编制。“全国城镇体系规划”由建设部报国务院审批。据记者了解,“全国城镇体系规划”目前已基本编制完成,即将上报国务院审批。

依照《草案》,各省制订的“省域城镇体系规划”、省会城市和国务院指定的市的城市总体规划,亦由国务院审批。值得注意的是,《草案》第20条专门规定,“首都的总体规划、详细规划,应当统筹考虑中央国家机关用地布局和空间安排的需要”。

目前,全国有86个主要城市的“城市建设总体规划”需报国务院审批,包括直辖市、计划单列市、省会城市、沿海开放城市等,几乎涵盖了中国所有的大城市。加之“省域城镇体系规划”亦由国务院审批,这强化了中央对地方政府规划的调控。

对于省以下各级政府规划,《草案》基本上是“下管一级”。如对省以下城市,其城市总体规划应报省级政府审批;县级政府所在地镇的总体规划,经县级政府审批后报县人大备案。处于中国行政体系末梢的镇政府,其总体规划需经镇人大审查同意后报县级政府审批;乡、镇人民政府负责编制乡规划和村庄规划,报县级政府审批。

为防止地方政府领导擅自修改规划,解决“一任领导一张图”,《草案》较原《城市规划法》新增“城乡规划的修改”一章,严格规定了规划修改的范围和程序。

比如,对“省域城镇体系规划”修改,《草案》规定的范围只有五类:一是上级政府制定的城乡规划变更;二是行政区划调整确需修改规划;三是因国务院批准重大建设工程确需修改规划;四是经评估确需修改规划;五是规划审批机关认为应当修改规划的情形。同时规定,修改控制性详细规划,必须按原审批程序报批。

国土资源部土地勘测规划设计院副总工程师郑伟元认为,在中国,规划是一种政府行为。由于中国是行政推动的城市化,当前规划违法的主体还是地方政府。因此,“规划调控的主要对象还应是各级地方政府。”为此,《草案》大大强化了中央对地方规划、上级对下级规划权的监督。

与此同时,《草案》也强化了对规划违法责任人的惩处力度。如第57条,城乡规划主管部门查处城乡规划违法行为时,如“发现有国家工作人员违法,依法应当追究行政责任的,应当向其任免机关或者检察机关提出处分建议”;第72条规定,“各级人民政府及其规划主管部门的工作人员、、,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走向“规划法典”

亦有学者向记者指出,此次《草案》把城市规划和村镇规划通盘考虑,自有标志性意义;但从相关条款和篇幅看,依然偏重“城市建设规划”,“农村建设规划”依然比较薄弱。

更有学者认为,虽然立法力图体现“城乡规划的综合性、全局性”,但主要还是一部“城乡建设规划法”,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规划法”。

采访中,有学者透露,《城乡规划法(草案)》于去年11月由国务院常务会议原则通过后,本应提交去年12月底的全国人大常委会一审,但由于有中央部委对“草案”重新提出异议,后才推迟至今年4月上会审议。由此可见,该法不仅触及相关中央部门的利益,甚或涉及整个规划行政体制的重构。

制订一部统一、完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规划法》,一直是规划学界的理想。但是,受制于现有行政管理体制,实现这一理想尚需时日。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目前由法律授权编制的各类政府规划多达83种,其中“经济社会发展五年规划”、“城乡建设规划”、“土地利用总体规划”都属综合性规划,但强调的重点各有不同。如国土资源部门强调保护耕地,建设部门更强调增加城市用地,发改委系统则强调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的宏观性和全局性。

这些规划相互之间基本上没有衔接,相关技术指标和依据的基础资料都不一致。两三年前,发改委曾试图牵头制订全国统一的《规划编制条例》,但遭到诸多中央部委反对,最后只能以“部级专项规划管理暂行办法”面世,仅作为部门规章颁行。

总理曾强调:“城乡规划是一项全局性、综合性、战略性很强的工作。”4月24日,建设部部长汪光焘就《草案》向全国人大常委做说明时则指出,“城乡规划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密切相关”,必须“相互衔接、相互协调”。

尽管如此,但《草案》第四条仅对上述三种综合性规划的关系作出原则性规定,即“城市总体规划、镇总体规划以及乡规划和村庄规划的编制,应当依据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并与土地利用总体规划衔接”。

诸多规划学者认为,虽然《草案》首次奠定了城乡规划管理的法律框架,强化了规划的公众参与和监督处罚,但由于同时回避了现有规划权的行政分割等体制矛盾,在审议中必然引发诸多争议;即使三审顺利通过,对其执行也只能谨慎乐观。

规划学者指出,规划立法的理想模式,应由全国人大或国务院牵头,跳出部门利益的窠臼,从公共政策的角度,强化规划制定、实施和修改的公众参与;未来应在总结《城乡规划法》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制订一个全国统一的、规范各类政府规划的《规划法典》。

“规划立法的最终目标,就是把现有各类规划法律和规范融为一体,构筑覆盖城乡的、统一的规划法典,这可能需要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总规划师杨保军对《财经》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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