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免费”就可“免责”?

编者按：持公园签发的“游园卡”的张伟民，陪持公园赠票的表弟到公园内的风景湖中游泳，最终不幸双双溺水而亡，“免费"提供服务的公园，能不能免除自己的法律责任呢？2005年12月12日，由这一悲剧引发的四场离奇官司，最终如何落下帷幕呢？

2005年12月12日，江苏省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山东省微山县高楼乡邹立斌、李凤珍状告沛县汉城公园的上诉案件作出终审判决，判决公园给付在一次溺水事件中死亡的邹飞的父母邹立斌、李凤珍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精神损害抚慰金计37791元。

而此前的六个月，就是2005年6月10日，也是在这里，徐州市中院对同一事件中的相关案件也作了终审判决，判决沛县汉城公园给付在这次溺水事件中的另一死者的家属张大鹏等五人死亡赔偿金、丧葬费、被抚养人的生活费计85567.7元。

至此，这起历时一年半，法院开庭四次的案件终于告一段落。

公园游泳：表哥救表弟双双溺亡

2004年7月25日，正值盛夏，酷热难当。下午3时许，30岁的江苏沛县市民张伟民带着妻子王梅和一对儿女，以及16岁的表弟邹飞到沛县汉城公园的湖中游泳。

然而，一场意想不到的悲剧转瞬发生了。

下午3时30分左右，日头还很毒，张伟民在湖水中，享受着酷暑难得的清凉。但平静的湖面突然被尖利的呼救声和激起的水花给打破了……水性不佳的邹飞正在奋力扑腾，并大声呼救。一看表弟遇到危险，张伟民随即从不远处游过去救人。一开始，他抓到了表弟的手，并将其托出了水面，往就近的喷水池边带。可刚刚游了十几米，情形却发生了转变，由于胳膊被表弟死死抓住，加上可能体力不支，张伟民虽几经努力，在仅距喷水池2米处双双渐渐沉没水中……

此时，在岸上的张伟民妻子王梅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即大声呼救，随即游客梁某与宋某赶来施救。10多分钟后，梁某、宋某先后将邹飞和张伟民救起至湖中的喷水池处，汉城公园工作人员也一同赶到。众人合力将二人救至岸上，并送到沛县人民医院抢救。但悲剧最终酿成，抢救无效，两条活生生的生命消失了。

瞬间的悲剧，使张伟民的家属悲痛欲绝。年仅30岁的张伟民，是家庭生活的主要来源的承担者，他突遭不幸，给其家人的精神带来沉重的打击。其妻因过度悲伤精神恍惚；一双年仅7岁、活泼可爱的双胞胎兄妹顷刻间失去了父亲；六十岁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老年丧子，身心健康受到极大的影响。

飞来的横祸，同样也让邹飞的父母悲痛欲绝。邹飞是张伟民的远房表弟，还是一名初中学生，家住山东省微山县高楼乡小闸子村。暑假期间，父母让邹飞来沛县补习功课。谁知这一去，便成了永别。见到孩子的尸体，孩子的母亲当场晕倒过去。

交涉未果：一纸诉状将公园推上法庭

“水湖虽然不是供人们游泳的，但湖毕竟在公园内，那么公园是不是也应该负一定的责任？”许多热心人不止一次地提醒处在痛苦之中的张伟民和邹飞的家人。

于是，张伟民的父母便开始与公园交涉，希望公园负起该负的责任。

然而，公园认为，园内湖为风景湖而不是游泳池，是禁止下湖游泳的，公园不应承担任何安全保护责任。况且，公园在湖的周围设置有六十余处警示牌，已经尽到了警示义务，履行了安全保障职责。张伟民作为冬泳队员，对“公园为冬泳队员免费提供活动场所，不提供任何安全保障措施”是明知的，所以张伟民过错明显，应该自己承担全部责任；邹飞不是正常的购票入园，未与公园建立合法的旅游消费合同关系，邹飞溺水死亡，是死者缺乏安全与服从管理的意识，监护人未尽到监护职责造成的。事故发生后，公园也打了120急救电话，所以不应承担责任。

但是死者家属认为张在湖里游泳是公园允许的。因为2003年12月26日，沛县文体局与沛县旅游园林管理局园林局（汉城公园为园林局下属的独立法人单位）经协商达成协议，在公园内建立冬泳队训练基地。为方便队员出入，双方还约定，公园按冬泳队员的名单放行出入。而张伟民就是冬泳队的一名队员。而且双方有约在先：公园免费将园内的湖泊作为沛县冬泳队的训练基地，公园不提供安全保障措施，一切责任事故由冬泳队员自负。

在多次与公园交涉无果后，2004年9月13日,张伟民的父母张大鹏、朱雪琴、妻子王梅及儿女5人来到江苏省沛县人民法院一纸诉状将园林局、公园一起推上了被告席，请求法院判令两单位赔偿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死亡补偿费等计16万元。

2005年7月13日，邹飞的父母邹立斌、李凤珍又一纸诉状，将公园再次推上了被告席，请求法院判令公园赔偿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计13.2万余元。

法院一审结果：双方按过错担责

沛县法院经审理后认为，公园对进入公园的每一位游客都有保证安全的义务，也有在游客受到伤害时进行救助的义务。张伟民持游园卡进入公园，公园对张伟民负有安全保障义务，在其遭遇危险时，公园应尽救助义务。公园在张伟民遇险时未尽合理限度范围内的安全保障义务，对张伟民的死亡应承担30%的责任。园林局对公园只是行政上的管理，不应承担责任。

邹飞持有公园门票进入公园，邹飞与公园的服务合同关系就已成立，邹飞游泳遇到危险时，公园未能在合理的范围内及时对邹飞进行救助，致使邹飞溺水死亡，公园对邹飞的死亡依法应当承担民事责任。因为邹飞系未成年人，对于损害事故的发生，其监护人对邹飞的监护没有尽到监护职责，其监护人亦有过错，故邹飞死亡造成的损失酌定以30%赔偿。公园的过错对邹立斌、李凤珍的精神造成了损害，公园应适当承担精神损害抚慰金赔偿责任。

2004年12月、2005年8月沛县法院分别作出了对当事人家属适当赔偿的判决。

均对一审不服，双方提出上诉

一审判决后，张大鹏等五人、沛县公园均不服，向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张大鹏认为公园、园林局在设施设备、服务管理方面均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应承担全部赔偿责任。

公园方面却很委屈，在上诉中坚持：一方面自己采取了积极的救助措施，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再者，公园应尽的是安全警示义务，而不是安全保障义务，公园在湖面周围设有六十余处警示牌，在公园的两个入口处树有两块醒目的游园须知栏等，充分证明公园对禁止游客下湖游泳已尽到安全警示义务，对邹飞等不服从管理、擅自入湖游泳至溺水身亡不存在过错，依据侵权行为法的规定，不应承担赔偿责任。

徐州中院的法官又是怎么看的呢？张伟民作为沛县冬泳队队员基于文体局与园林局达成的协议入园游泳本无过错，但其应当认识到在不具有安全保障措施的非专业游泳场所进行游泳活动具有的危险，特别是其与另一非冬泳队队员的未成年人邹飞共同下湖游泳，大大增加了行为的危险性。其后，因邹飞溺水，张伟民在施救中导致自身溺水死亡，应当认定张伟民主观上过错明显，对于其自身死亡的后果因承担主要责任。张伟民在溺水至被救起约十多分钟时间内公园未参与救助，结合公园设有湖面巡视员制度等相关事实，可以认定公园未完全尽到其安全保障义务，对张伟民溺水死亡的后果应承担次要责任。

最终，徐州中院依法作出了本文一开始出现的维持原判的判决结果。

法官说法

本案系一起特殊的违活动安全保障义务致人损害的赔偿问题。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人身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六条第一款规定：从事住宿、餐饮、娱乐等经营活动或者其他社会活动的自然人、法人、其他组织，未尽合理限度范围内的安全保障义务致使他人遭受人身损害，赔偿权利人请求其承担相应赔偿责任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

由此可见，公园系对公众开放的游览场所，不论是不是公园的消费者，不论是赠票还是免费游园卡，公园对进入公园的任何人，包括张伟民和邹飞，都负有安全保障义务。所以公园应当在未尽到与其所从事社会活动相应的安全保障义务范围内，承担与其过错相适应的赔偿责任。本案中，法院依据查明的事实，认定张伟民和邹飞擅自入湖游泳，应承担主要责任，公园未尽安全保障，在事故后又未及时给予抢救，应承担次要责任。

但本案特殊性还在于，公园与沛县文体局签订的免费提供冬泳训练基地的协议中强调，“公园不提供安全保障措施，一切责任事故由冬泳队员自负”，那么，公园能否据此免责呢？

法院认为，公园与文体局签订的协议不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应认定为合法有效，公园可以据此免除其保障安全的合同义务，但无法免除其作为向公众提供休闲娱乐场所的经营单位应具有的法定安全保障义务。所以仍然要承担一定比例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