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本夫长篇小说《无土时代》评论(一)

时间:2022-09-03 05:54:10

赵本夫长篇小说《无土时代》评论(一)

2008年12月29日,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办公室、江苏省作协、人民文学出版社共同在北京举办了赵本夫长篇小说《无土时代》研讨会。有关领导和作家、评论家参加会议。与会作家、评论家认为,《无土时代》是作家赵本夫思考当代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关系的呕心沥血之作,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具有深刻现实意义的长篇佳作,也是我国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本报摘要刊发部分与会专家的发言,以飨读者。

――编 者

《无土时代》:人类一个时代的寓言

聂震宁

对于《无土时代》,如果说面世之初,读者们特别是文学评论界还在为怎样给与它最恰切的评价而沉吟的话,那么,现在,一个初步的评价似乎应当到了形成的时候。西方国家的金融海啸震撼的不止是欧美金融,接踵而至的实体经济危机正在威胁着全球化的进程,而我国上下正在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深刻把握改革发展的规律和经验,坚定走科学发展的道路,在这个时候让我们来读《无土时代》,才可能收到“动荡乎天机,感发乎人心”(明 徐师曾)的效果。当然,《无土时代》不是为今天有可能发生的这些事实而写的,但确实这是一部为国家、社会乃至全人类必将遭遇现代性的某些困境而焦虑的忧思之作。希腊神话曾预言人类将经历“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今天,中国的一位作家站在21世纪的门槛上,预言人类还将经历一个“无土时代”,一个人与自然对立、人与人失和的时代,而且这个预言正在不断地被事实所证实,也正在被我们所防范和解决。所以,我们说,《无土时代》是人类一个时代的寓言。

我们说《无土时代》是人类一个时代的寓言,是因为作品所揭示的是人类文学的一个母题,即“人与自然的关系”,现在它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焦虑之一,而且将会长期持续地焦虑下去。《无土时代》立足于这个宏大的时代主题,同时以开放和现实的态度加以处理,并非封闭的“文化本位”坚守或单纯的“本土文化”回归,努力实现对现代性的一种颠覆与重构。小说把一座城市和一个村庄――虚构的木城和草儿洼四十多年来相关或不相关的一些人和事逶迤说来,这里有工业废墟和城市社会的浓烈硝烟,城市人的生活和情感正发生着畸变和扭曲,而乡间生活正在因为加入城市现代化进程而经历着新的忧思与苦痛,几乎每一个人与故事都游移在常态与变态之间,而只要一旦定格于变态,我们就有震撼感、警醒感,就有思索产生。有论者指出,当我们为时下的长篇小说普遍思想匮乏而不满的时候,《无土时代》是一部难得的展示出思想锋芒的精品力作,我们以为这是一个恰切的评价。作家关于“地母”三部曲的写作,行进到无土时代,可以说,他抵达了一个高地,一个时代的高地,一个思想的高地,一个文学的高地。

我们说《无土时代》是人类一个时代的寓言,还因为作品采取了寓言式写法。《无土时代》在大量的写实的、浪漫的、真实的、奇幻的、粗犷的、细节的、叙事的、抒情的、感性的、思辨的描写之上,建构了一个最大的寓言框架――无土时代,真是惊世骇俗、天机独得。有论者指出作家是要用这种想像和变形的方式,来表达他对黄河古道家乡的那片神圣土地的眷恋。我们要说,更为重要的是,他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人对自然的眷念,人与他人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这是一种宏大的人类之恋、时代之恋。如此宏大的情思,往往需要采用寓言式的文本才能充分表达出来。赵本夫成功地运用了寓言框架这种思想包容量最大的写作手法,使得这部作品的思想魅力和艺术感染力得到极大的发挥。

《无土时代》的寓言性文本并没有减弱这部长篇小说必要的可读性。作品并没有停留在哲学思想的范畴上,并不耽于意义的所指。作品故事情节曲折,悬念迭生,内容充实,细节新奇,语言鲜活精妙,人物形象独特生动,是一部好看的小说。

一位坚持现实主义创作道路的优秀作家

杨新贵

赵本夫是我国当代一位有较高知名度的优秀作家。他自1981年获得当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以来,在近三十年的文学创作中,写出了300多万字的作品,塑造出了许多活生生的文学人物形象。他的不少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介绍到国外,一些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广播剧作品,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赵本夫也是新时期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性作家之一,他生活积累丰厚,对中国农村生活和农民有深切的了解,城市生活经验十分丰富,一直非常关注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的历史进程,这种全面的生活体验使他的创作具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现实主义的创作取向是赵本夫创作的显著特点。他善于通过生动而典型的人物、真实而丰富的环境描写,给读者描绘中国社会不同阶层、不同时期的生活图景,并且,通过现实主义的描写揭示和反映社会的本质和历史发展规律。他的不少作品对社会热点问题有着独特思考,彰显出现实主义的力量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同时,赵本夫的很多作品还带有理想主义色彩,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他希望用自己的作品打动人,启迪人们心灵中的淳朴与善良,表现出劝人向善和对社会正义、良知的呼唤,在构建和谐社会的当今,无疑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从艺术风格上看,赵本夫的作品总体上表现出以现实主义为基调的多种艺术风格。他的小说艺术,既写实又浪漫;既真实又奇幻;既粗犷又细腻。它是叙事与抒情,感性与思辨的完满结合,不少艺术描写继承了话本小说与笔记小说的艺术表现手法,具有极强的戏剧性与传奇性。他还大胆借鉴西方文学的创作手法,在拓展小说艺术表现力方面做出了大量探索,他提供的艺术经验值得认真总结和宣传。

今天我们研讨的《无土时代》是赵本夫再度引人注目的长篇小说新作。在这部作品中,赵本夫将视线由农村转向了城市,面对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城市的发展,揭示了人们对城市生活的焦躁和对美好田园生活的向往,反思了中国当今所面临的种种生存问题。他通过对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形象地演绎了人试图从城市中突围出来,去寻找曾经栖息着他们祖先、生命与精神的土地,去重建人类精神家园的征程,这个主题思想也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

赵本夫的创作基本上与我国的改革开放同步。从他的创作道路中,可以看到他始终以巨大的热情与艺术勇气积极参与到中国新时期文学开拓前进的征程,他做到了与时代同行,他在广阔的文学背景中形成了属于他的创作个性与风格。衷心期待赵本夫在新的高度扬帆远航,继续为当代文学发展提供新的经验和典范。

用智慧融入天地

贺绍俊

在《无土时代》中,赵本夫以匪夷所思的想像为我们讲述了一个都市生活中的现代神话:在木城这个已经高度现代化的大都市里,一夜之间竟长出了三百六十一块麦田,茁壮的麦苗迎风飘拂,它们拔节生长,扬花抽穗,当金灿灿的麦穗压弯了头时,新麦的香味溢满了木城,全城的人看到身边的麦田个个都欣喜若狂,像过节一样。同样也是一夜之间,人们纷纷涌向麦田,这城里稀罕的麦子就被人们抢收得精光。这个神话无疑表达了作者深深的忧思和理想的愿望。他的忧思是对城市文明病症积重难返的忧思,因为城市被钢筋水泥和沥青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人们再也感受不到氤氲的地气。而他的愿望来自土地,他希冀通过在土地上长出的麦苗来抚平城市的伤口。

赵本夫的神话缘于他对土地的深刻理解。土地可以说是乡村文化的根本。离开了土地,乡村文化也就失去了灵魂。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就是血与肉的生死存亡的关系,没有土地也就没有了农民。因此在以往的乡土小说中,土地带有某种图腾的形态主宰着作品的精神走向。当作家反思现代化对乡村的破坏时,也主要是从土地入手的。但问题总有其两面性。我们在批判城市化的恶果时,并非要彻底放弃城市化进程,回到前现代的乡土社会。从文明发展的角度看,城市化似乎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难道就没有办法解决城市化的问题和城市对乡村的破坏?这就说到“无土时代”的含义了。赵本夫将今天的城市化时代命名为“无土时代”,这实在是一个伟大的创见。在赵本夫看来,城市吞并了农村的土地之后,还要用钢筋水泥沥青砖块等现代物质将土地覆盖,彻底切断了人与土地的关系,这“就像电流短路一样,所有污浊之气、不平之气、怨恨之气、邪恶之气、无名之气,无法被大地吸纳排解,一丝丝一缕缕一团团在大街小巷飘浮、游荡、汇集、凝聚、发酵,瘴气一样熏得人昏头昏脑,吸进五脏六腑,进入血液,才有了种种城市文明病,才有了丑陋的城里人。”为此,小说写了几位痴迷于土地的人物,一位是出版社的主编石陀,他深深意识到土地对于人类和城市的重要性,在政协会上不断呼吁要拆除高楼,扒开水泥地,让人们亲近土地。为了实现这一主张,他拿着一把小锤头,有机会就到大街上破坏路面。还有一位是进城打工的天柱。他进城以后就不愿意回去了,但他留在城市不是迷恋城市的物质生活,而是因为他怀着一个野心,想要把整个木城变成一片庄稼地。他在绿化队找到了种庄稼的感觉,而且也实现了他给城市种上庄稼的梦想。

《无土时代》的思想价值就在于,赵本夫站在现代性的高度上赋予土地新的哲学意义。我以为,当现代化、城市化的问题不断纠集起来后,土地就成为了一个症结,我们必须要认真加以处理。这也是生态学以及生态美学的核心。美国学者奥尔多・利奥波特还提出了“土地伦理学”的概念,认为要把社会意识的尺度从人类扩展到土地,他将土地和人类的关系统称为一个“大地共同体”,呼吁人们应该以谦恭和善良的姿态对待土地,尊重土地。赵本夫在《无土时代》里表达了与利奥波特相类似的观点,而且我以为赵本夫在对待土地的态度上更加积极乐观。他将土地理解为具有灵魂和生命的存在,具有自我的意愿。因此土地与人类的沟通,就是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沟通。

《无土时代》其实是在告诉我们,应该以智慧的方式去面对神秘莫测的自然天地。

在失落中寻找

吴秉杰

当今时代是一个价值冲突的时代。任何一个经历着变革的大时代都是如此。现代化带来财富、发展、物质享受,带来城市化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同时也带来了新的矛盾,一种人生的失落、不幸和深深焦虑。恩格斯“劳动创造人类”认为,是改造自然使人从自然界中区分了出来,这是人类的第一次飞跃;但他同时也说,人类对于自然的每一次改造,都将招来大自然的加倍的报复。人类现在又把自己看作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这可能是我们认识的第二次飞跃。当然不是因为《无土时代》蕴涵着这样一个理念而高度评价它。我觉得主要是因为它写出了感性生命的丰富性及其要求,结合了人物的性格、命运。它才成为本夫独特的创造。

强调思想力量的人认为:我们的感性生命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所谓人性),差别只在于理性,它丰富而多变,决定人生行为。实际上创作总是在感性与理性统一联系的意义上,一方以另一方为驱动的前提来表现人的矛盾、痛苦与追求。在一个价值冲突的时代,选择和倾向性是我们时时都要面临的课题,小说精神的差异性便蕴于其中。《无土时代》的贡献就是它以一种故事性思维的方式表达了这样一种价值冲突。它通向历史,又抵达现实。一切创新和想像力都借助于这样独特的故事构思呈现了出来。

于是,我们在小说中就读到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人物故事。那个晚上用小铁锤敲击水泥马路的出版社老总石陀;那个不是农村城市化,而是要把城市农村化,把木城三百六十一块草坪都种上麦苗的天柱;那个杳无音信的失踪了的大瓦屋家的传人天易和流浪中不时发回稿件的神秘的柴门;以及凋敝的草儿洼乡村与回归自然、一夜激情的女老总。《无土时代》充满着悬疑,却不是一般的悬疑小说。譬如石陀、天易、柴门是否一分为三或“三位一体”,仍处在迷雾中,小说也无意于一定要破解这样的悬疑。本夫的作品更充满着“寻找”的意味,那更多地表现为是一种身份的确认和寻找,譬如寻找天易,寻找柴门,孤儿谷子寻找遗弃的父母等,小说的人生故事显然又带有象征性、寓言性。我以前一篇文章曾说《无土时代》是寻找一个“失去了的世界”,现在也可以说它是寻找着一种失落的人生,失落的自我,或许更符合于小说叙事的特点。

单纯的感性要求和单纯的理性批判,都并不能够回答和解决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悬疑”可能将伴随着高科技与现代化的全过程,始终和我们在一起。重要的是要看清楚我们真实的处境,属于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才会在矛盾、抵牾中悄悄生长起来。如果说《无土时代》是一种价值的寻找,也许还不够准确。文学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更是一种失落的寻找。

我们需要心灵之土

彭学明

这是一部思想性与艺术性结合得非常完美的小说。艺术性的完美在于天柱对天易、谷子对柴门的寻找过程的奇幻色彩和魔幻之旅,这种魔幻和奇幻的寻找,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极大地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满足了读者的审美愉悦。思想性的完美在于作者对乡土文明的追寻和城市文明的追问。这是一次乡土怀旧的追寻。这种追寻,来自作者对乡土的感情。忧伤而明媚;这是一次城乡文明对话的追寻。这种追寻来自作者对城乡文明冲突的思考。坚韧而执著;这还是一次理想主义的追寻。这种追寻来自作者对乡村文明的自豪。诗意而浪漫。

作者一开篇就不显山水,意味深长的描写了城乡人的差异。城里人不在乎春秋四季,甚至讨厌春秋四季,一场春雨下来,城里人就烦要穿上雨衣换上雨鞋,就烦街道一片的积水把交通堵塞得心肌梗塞,而乡里却高兴得欢天喜地,因为这春天的喜雨,正好湿透土地,适合播种。日照会让城里人像住在一个蒸笼里一样讨厌,而乡里人却喜欢日照可以让农作物有很好的光和作用。乡里人进城会在蜘蛛网一样的街道和高楼里晕头转向,无所适从,而城里人却在城里如鱼得水,城市人对水泥地的熟悉就像乡里人对高粱地一样的熟悉。作者把城乡文明的理念和冲突,就这样一开始埋下了伏笔。作者将城市称为木城,是有其深刻含义的。木,既是草木,也是麻木。街道是麻木的。高楼大厦是麻木的。人心是麻木的。一切都是麻木的。麻木的城市,却依然吸引着乡里人昼夜不舍的脚步和心。于是,只留下了一些老人孩子留守田园,广大的农村成了空巢。于是,在城乡文明的对峙中,当然有像安中华一样的男人开始蜕变,但更多的却是像石陀一样的文化人选择对抗,呼吁乡村文明对城市的掘进;像天柱一样取得了成功的农民工利用自己的智慧,把乡村文明种植进了城市;像方全林一样的村长依然坚守,为乡村奉献自己的一生。从作为政协委员的石陀年年写提案呼吁推倒高楼扒开水泥地,让树木花草自由生长,到石陀每天上街悄悄敲碎水泥路面,让小草生长,凸显的是一个文化人对城市文明执著的焦虑和抵抗。从天柱在城中村种庄稼,到天柱用麦苗和蔬菜瓜果绿化城市,彰显的是乡里文明对城市文明的渗透和改良,是城乡文明摩擦和磨合过程中的交汇和融合。而方全林一个人在乡村的顽强坚守,体现的是乡土文化的力量和坚韧。石陀、天柱、方全林对乡土的怀恋,是乡村文明流在他们身上的血。只要是血,就永远是红色的,就不会变。因此,他们对乡土都怀有一种比土地还深厚的感情。他们想让这份感情在城市里也生出根发出芽长出草,实际上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怀乡梦,就是为了唤醒城市对乡村和土地的记忆。天柱在城市种下的三百六十一块麦田和满城都栽种的瓜果蔬菜,与其说是天柱和石陀的杰作,不如说是赵本夫理想主义的化身。

作者将作品取名为《无土时代》,既是对工业文明和城市文明残酷的疑问、无奈和疼痛,也是对乡村文明和农耕文明的缅怀、挽歌和希冀。无土的时代,需要有土的生活。喧嚣的城市,需要心灵的乡土。土,才是一切生长的根!

精心打造出力作

何镇邦

赵本夫的《地母》三部曲的前两部《黑蚂蚁蓝眼睛》和《天地月亮地》1997年11月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第三部《无土时代》则于2008年1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其间整整十年。这十年,赵本夫做了充分的酝酿与构思,因此可以说《无土时代》是精心打造出来的。

读《无土时代》,受到震撼的首先是赵本夫在小说中表现出来的那种超前的忧患意识。当大多数人沉浸在以全球化为表征的现代文明中尽情享乐与自我陶醉之际,赵本夫以那种对土地十分眷恋的草根情怀和敏锐的目光,透过当下经济过热、国土流失、生态失衡等等问题,发现现代文明给农村和城市已经带来和即将带来的灾难,从而进行尖锐的反思和深刻的追问。小说中所描写的那个坐落于黄河故道的大约有四千人口的大寨子草儿洼,正在现代化大潮中逐渐成为一个“即将消失的村庄”。不仅青壮年农民纷纷离开村庄到大城市打工甚至安家落户,而且连一些青年农妇也悄然离开村庄出外谋生,草儿洼成为一片被遗弃的荒芜的村庄,村长方全林对此也无可奈何……而像拥有八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木城呢,快速扩容,除了拥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外,没有星星和月亮,有的是奢靡、浪费、失眠和举报等都市病。赵本夫不仅在第五篇“天柱的木城”开头写柴天柱陪着方全林逛木城,看着无数高楼大厦和“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无数男男女女进行嘲讽调侃,而且在第十篇“三百六十一块麦田”里写天柱的绿化队一下子在木城种下了大大小小的三百六十一块麦田,充当城市绿地,巧妙地同城市“对抗”。对快速发展的城市化和以之为代表的现代文明进行尖锐的反思,追问以至对抗,表现作者一种超前的忧患意识。说它是“超前”的,是因为大多数人还没有认识到快速城市化带来的灾难性的问题,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当然,城市化,或者说现代化是一种不可避免的历史进程,但绝不能以牺牲农村为代价,而对其进程中的问题进行反思与追问,从而表现出一种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则是难能可贵的。这正是《无土时代》深刻的思想性的表现。

赵本夫是一位具有草根情怀同时又具有全球视野的作家。他既扎根于汉文化的沃壤之中,又善于用拿来主义去拥抱和接受全人类的先进的文化遗产,包括现代艺术的遗产。在《无土时代》中,表现了他可贵的艺术创新精神。

悬疑是一种相当时尚的写法,《无土时代》就其情节与结构而言,就相当巧妙地运用了悬疑的写法。小说中写天柱到木城打工并寻找其失踪多年的堂兄天易;另一条线索写孤儿出身的木城出版社女编辑谷子奉总编石陀之命,出发寻找神秘作家柴门,从敦煌一直追寻到川西阿坝。这两条线索的展开,充满悬疑与神秘的色彩;而写石陀夜间持小铁锤敲打马路以及他的神秘住所的文字,也充满悬疑与神秘的色彩。小说的最后,揭出石陀与天易与柴门三者乃是一个人,谷子又是天易与梅萍遗弃的孤儿,真相大白。这种悬疑的写法是时尚的、现代的,它与小说严肃尖锐的主题结合起来尤其耐人寻味。

在《无土时代》中,写实与写意结合得很好,也算是一个特色,一种创造。写天易大串联的火车上和到北京等接见的经历,真实得如同纪实;可是一写到天易和梅萍的关系,以及后来天易的化身石陀的行止,就充满神秘色彩了。这两种笔墨的结合,产生一种奇妙的艺术效果。

激情点燃激情

白描

上个世纪后期,在思想界、学术界、文化界,开始意识到我们梦寐以求热切呼唤的高科技、现代化社会,潜藏着一系列危机。应对这种现代化危机和对文明的重新审视,已经构成了一种全球化的新语境,《无土时代》以文学的姿态加入到这种新话语体系中。

《无土时代》写了一群非常另类的人物,在由这些逸出生活常轨的另类人物演绎的木城故事,自然是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问题不在于这些故事是否会真实发生,而在其本质暗含的逻辑性彰显的警示力量,足以迫使我们抛开惯常的思维定势去思考业已熟悉了的都市生活经验。作者在小说中表达出一种姿态――对现代都市文明决绝的态度和对日渐消亡的农耕文明的悲哀惆怅。

对工业化社会和都市文明的反思,其实在一些有着敏锐感觉的艺术家那里早已经开始了。19世纪法国著名画家高更,厌弃了代表最高文明的法国大都会巴黎的浮靡社会,只身来到太平洋小岛塔西提,创作出了惊世骇俗的“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的著名画作。被文明社会视为蒙昧的、野蛮的太平洋小岛土著男女的原始生活,让高更看到另外一种生存样态,这是一种与自然和谐相处、天人合一的生存方式。《无土时代》对土地的感情,所崇尚的田园生活,所怀恋的农耕文明,与高更有着近似的心灵诉求。不同的是,《无土时代》有一个明确的、既定的击打对象,因为有这个对象存在,作者愤懑的情绪来的更为激烈一些。在作者笔下,城市是一个逆天违时、不断制造和喷吐着欲望的毒焰的怪物,各种不幸和灾难由它而生。而与之相对立的的乡村,则是那样清朗、纯净、美丽。但城市这个用水泥堆砌起来的庞然大物过于强大,作者也就时不时借助笔下人物一些性的、唐・吉诃德式的手段表示自己的抗拒态度,如石陀砸水泥路面,天柱在城里种麦子等。在如此戏弄对手之后,其实我们心里还是陡增一层悲凉――城市仍在一天天扩张,而村庄则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其实在这里,无论城市还是乡村,都是一个符号,是一部关于人类寓言的信息承载体。这是一个关于丢失与寻找的寓言,人类丢失了赖以生存的根,无奈而又茫然地四处寻找一种可能的存活方式,寻找一个可以安妥灵魂的地方。《无土时代》这种形而上的寓言性质,其智性的光辉以及所表现出的巨大的悲悯情怀,正是其独到价值所在。当然,指证现代文明隐含的危机,也许并不足以证明一个作家的高明,但用独特的眼光锁定一种价值判断,用形象来阐发一种哲思,用艺术的渲染力量启迪人们心智,用悲悯的情怀来观照人类自身行为,用激情点燃读者的激情,却是作家得天独厚的优势。赵本夫借用一种非常别致、非常聪明的书写途径,把这种优势充分发挥出来。《无土时代》是一部具有震撼力量、又有智性光辉的作品,是当下小说创作一个新奇的收获。

生命因土地而鲜活

潘凯雄

《无土时代》以作家本人多年的生活积累为蓝本,精心创作而成。作品以人与土地、人与自然的关系为主题进行创作,是近年来我国文学领域中不可多得的一部具有深刻现实意义的长篇佳作。作品展现了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城市化的进程,揭示了人们对城市生活的焦虑和对美好田园生活的向往,反思了中国当今所面临的种种生态生存问题。作为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其背后充满了作家的艰辛和汗水,同时也展现出作家的智慧和才情。赵本夫曾经对我说:“为了写好《无土时代》,我已经把人生的积累全砸进去了。这部作品压在心里,压得我喘不过气,总觉得不快乐。我是一个写作认真的人,一个字表达不出来都过意不去,也正是因为看重这部作品,我先后思考了20年,之前写了20万字,之后又推倒重来。”

我认为,《无土时代》故事幽默诙谐,情节曲折,内容新奇、环环相扣,纵横于城市和乡村之间。小说用“无土时代”来命名,很大程度上揭露了现代文明的工业废墟和城市社会的浓烈硝烟。在现代文明急剧扩张的“无土时代”里,仍然居住着这样一群人:他们热爱土地、眷恋自然,他们同样在城市里居住,但城市的发展变迁让他们备感精神的空虚和失落,他们在城市里播种麦子,他们在花园里怀念庄稼,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寻找自我生存的根基。作品对以全球化为表征的现代文明进行着深层的反思,小说在挖掘传统文化、彰显其永恒魅力的同时,又对它腐朽、落后的方面给予毫不留情的批判。小说以它那博大的终极情怀对现代文明进行着一次深刻的解构和反省,它无可非议地成为当今时展的见证者,其锐利的思想锋芒也为我们思考未来社会如何科学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启迪。

《无土时代》作为“地母”三部曲的终结版,与它的前两部《黑蚂蚁蓝眼睛》和《天地月亮地》有很多相通之处,它们之间最本质的联系就是对土地的敬畏。博大的土地孕育着人类,滋养了万物,所有的生命来源于对土地的耕种和收获,岁月的变迁无法使人们彻底地脱离它,人类的情思因自然而生彩,生命因土地而鲜活。同时,《无土时代》又有自己鲜明独特的个性。在这部作品中,作家的写作重点落到了以全球化为表征的现代城市,也更加强调作家对人与土地疏离之后的反思,对当下生态失衡、国土流失等社会问题进行了深刻的追问。

我们要去哪里?

黄毓璜

《地母》是赵本夫倾心、倾智、倾注全力构筑的系列长篇。如总题所示,大地是系列的贯穿意象,它的自然怀抱性亦即母性,注定了人类生存的种种悖论不能不从跟它的亲缘和疏离中表现出来――“自然”与“文明”的冲突是一个伴随人类进程的沉甸甸的话题。事实上,我们在系列的前两部中领略那些狂野的想像和欲望的表演,总会触摸到一条“人类进程”的线索。

系列压轴篇《无土时代》的文本,在这里跟前两部构成区别也构成了它的一个显著特色:作者改变原先设置的路数,相当彻底地摔掉那根历史拐棍,原先叙事的历时性取向被“横”了过来,总体构思和整体结构上空间关系取代了时序性演进,缩影了人类两个基本生存空间的“草儿洼村”(石洼村)与“木城”的共时并置,统辖了本事的生殖和情节的演进。我愿意说,《无土时代》差不多提供了“空间叙事”的一种范式。

《无土时代》很可以被我们说成是一个“寻找”的故事:寻找失踪的天易,寻找匿迹的柴门,寻找石陀不明不白的身世……构成故事的动因和脉络。具体人物寻找很为艰难。我们只是约略明白,寻找对象一是从草儿洼失踪的大瓦屋家族的子民“天易”,一是浪迹天涯不肯露面的作家“柴门”;我们当然早被告知,木城出版社总编石陀的高度评价、执意寻找柴门,只缘他们心有灵犀,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异类”,寻找者与被寻找者出牌不按常理的特行、行事不循常道的乖张如出一辙;寻人者石陀因之也诱惑着读者“寻找”的欲望,他“何以”成为他自己又“以何”成为他自己有着太多的谜团――作者在他的长篇里布足迷阵也调足了读者寻根问底的兴致。

寻找的情结在赵本夫的生命经验和世界感悟中苦苦盘绕纠缠了几十年,当这种悬置既久的浩茫心事在“草儿洼”与“木城”完成一次着陆,我们便被诉告了走出“现代麻木”的急迫性,因为如同长篇所演绎的那样:困境愈演愈烈,“无土时代”的失落已然深重。

失落已经无法寻问,亦如我们憧憬大自然的回归、我们眷恋乡土家园,然而我们“行不得”也抵达不了。我们不至于还想向《无土时代》要求什么,我们知道文学不是城乡规划设计院的作业,文学没有可能也没有义务依循社会学、人类学的途径去出示城与乡的蓝图。我们怅然于一种深层的悲剧情味,动容于那些悲壮的努力,艺术便到达了我们的心灵。在现实的层级上,石陀的行动是无济的,就像草儿洼的打工者石柱们在木城成功种出三百六十一块麦田那样于事无补;但这不妨碍进入艺术的情境,启示我们从“所在的地方”回眸我们“曾在的地方”并眺望我们“想去的地方”。

作为以现实性与奇幻性双重变奏的文本建构,《无土时代》提供了一种现实的观照方式,提示了一种作家面对现实的姿态。写实是赵本夫的选择,也是其独步一时地倾心倾智而屡发新声的领地,他的奇思妙想不会绕过社会形态的现实关系。只是按照艺术表现机制的通常法则,现实与其说是“对象”不如说是“起点”。据此,文学独辟蹊径的无限可能才连同其存在理由得以确立;据此,面对现实的作家才以现实的“拷问者”、“质疑者”而不仅仅是“顾问者”、“参与者”的品格成其为作家。这里扯向常识并非要求回到往往被我们忘却的常识,我是想强调:只是在这个基点上,跟“现实世界”相联系又相区别的“艺术世界”的建构才成为一种有意义的可能。

呼唤生态文明

于青

《无土时代》是一部很奇特的小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它都富有很深厚的哲学意义。

从文字上看,小说是写没有土地的现代化城市里人们的思想躁动和思谋变革。表面上是写实的,但实际上却富有象征意义。小说主人公石陀作为出版社的资深总编,同时又是政协委员,在每年的政协会上,他呼吁政府拆除高楼,扒开水泥地,让人脚踏实地,让树木花草自由地生长……小说用“无土时代”来命名,在很大程度上揭露了现代文明所造成的对物质世界的破坏,套用现在的一个说法,就是对生态的破坏。小说的表面是写实的,写一个城市在现代化进程中对自然生态的缺失,以至于有一群农民工和性情者为此寸土必种。但这些活跃在无土城市中的人,却都怀揣着后现代的理想,这些理想表面上是对农业社会的依恋,实际上他们在无意中提出了一个人类社会发展不可避免的论题,我们的时代,是以什么为代价而进化到了今天。但是,如果仅仅就是一个对生态文明的呼唤和关注,也许它的主题就显得单薄,作者在无土时代里呼唤的其实是更深一层的破坏,这就是,现代化的进程中,我们应该看到,不仅有对物理生态的破坏,也有对人文生态的破坏。这两者实际上是互为因果的。在这个物质发达的社会背景里,城市人的生活、情感发生着畸变和扭曲。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最近的牛奶事件中的三聚氰胺案件,实际上是我们的人文生态中的三聚氰胺在起作用。

作品关注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社会,已经被我们破坏到什么程度,我们的未来,如果没有土地,将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悲剧。土地,在小说中是一种象征,就像那些被农民工们用麦苗移植了草坪一样,也是一种象征,它象征着现代化进程中人类追求物质文明的同时对生态文明的呼唤。那些对土地渴望,对田园风光留恋的人们,实际上就是用一个朴素的惦记,道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缺失,我们的物质文明在日益丰富的同时,我们的生态文明在丧失;换一句话说,人们在呼唤生态环保的同时,也在呼唤着一种人文环保。也是对人文生态的一种呼唤。现代人的精神领域里,到底还有多少真正称得上“土地”的精神家园。人文生态中的三聚氰胺也是使我们的精神家园逐渐丧失的重要原因。

《无土时代》里面蕴涵的哲学意义很多,有无数个疑问,也就产生了无数个哲学命题与思想空间。

难舍乡土情结

梁鸿鹰

长篇小说《无土时代》是近年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收获,它得自作家多年的生活积累和理性思考,因此能够甫一问世就产生巨大社会影响。赵本夫是个乡村热土哺育出来的优秀作家。他长期生活在苏北农村,深切了解广阔农村生活和在那里世代繁衍的农民,他的记忆里流淌着乡间的故事与传说,活跃着各色的乡间人物,成名作《卖驴》,以及《绝唱》《天下无贼》《刀客与女人》,长篇“地母”三部曲,都有乡村对他创作隐性或显性的影响。乡村这个取之不竭的源泉,同样体现在了《无土时代》中。虽然作家把创作的视线由农村转向了城市,但对“土”的讴歌、对“无土”的痛心疾首,同样植根于“乡土”情结。

作家痛切地认识到,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城市的发展,城市及其生活空间、环境的硬化感、塑料感,使这个人间的天堂变成了一个人们难以忍受的生活炼狱,于是人们焦灼、无助和奔突。作品里的“土”不仅仅是实指意义上的土地,同时也是指足以承载人们生存的生命之源、精神之基。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揭露了现代文明的工业废墟化,反映出在这个物质发达的社会背景下,城市人的生活、情感发生着畸变和扭曲。同时,通过作品我们也看到,在现代文明急剧扩张的“无土时代”里,仍然活跃着这样一群人:他们热爱土地、眷恋自然,他们同样在城市里居住,但是城市的发展变迁让他们意识到自我精神的空虚和失落,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寻找自我生存的根基,通过这些人的形象,作者强调了对人与土地疏离之后的反思,从而使作品带有理想主义色彩。赵本夫注重挖掘传统文化并彰显其永恒魅力,同时又对它的腐朽、落后给予毫不留情的批判,《无土时代》对陈旧的价值观、落后的民族劣根性,直至人性的丑恶面进行了无情的揭露,表现出了很强的反思意识。

《无土时代》延续了作家一贯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但作品写得悬念丛生,情节环环相扣,不到最后难以预知情节及人物命运的走向,在悬疑小说的外壳下,作家将象征、荒诞、夸张等诸多现代小说的技法自然地糅成一体,让读者得以在既紧张又自然的状态下一气读完。这种现实性与作家创作历来具有的粗犷淳朴、刚劲直率的品格结合起来,凸显出了他的阳刚雄浑、苍凉悲壮的气概。从他的作品还可以看出他对东方文化的潜心研究,渗透着浓厚的民间智慧与世俗情怀,在艺术上体现出混沌的、天人合一的东方思维特点。《无土时代》的乡村描写不但有丰富多彩的民间民俗风情,更有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富有东方哲学意味的解读,这在当代作家中也是独特的。

土地与生命:从形而下到形而上

牛玉秋

《无土时代》是赵本夫长篇系列小说“地母”三部曲的第三部。从内容上看,这部小说延续了三部曲关于人与土地关系的母题,前两部是对往昔人与土地关系历史的回顾,这一部则是对今后人与土地关系发展前景的忧思。但从艺术特点上看,这部小说与《天下无贼》有着更为亲近的亲缘关系。这部小说充分显示了作家两个方面的自觉意识:其一是形而下的,是对大众欣赏趣味、大众审美取向的尊重和把握;其二是形而上的,是对人类生存发展根本问题的关注与思考。这两种自觉意识的结合便形成了这部小说所独有的艺术特点。小说的题记这样写到:“花盆是城里人对土地和祖先种植的残存记忆。”把花盆这样十分具象的事物与人类对祖先的残存记忆这样抽象的意识联系到一起,正是这部小说鲜明的艺术特征。

正是这一艺术特征让我们在小说中看到了许多奇妙的结合,这中间有本真与怪异的结合,有传统与现代的结合,有真实经验与虚幻想像的结合。比如:故事发生在木城和草儿洼,这一城一乡的自然景观、生存环境和其间活动的人物、发生的事件,可以在当下中国任何一个城市或乡村里找到。但这一城一乡在中国版图上又绝对不存在。

再看小说中的人物。像石佗那样有着一些怪癖的知识分子,像钱美姿那样阴暗变态、鬼鬼祟祟的举报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鲜见。但有那样的怪癖还能当上出版社总编并受到各级领导的赏识就有点儿匪夷所思;举报人还能组成队伍、开堂讲课更是有点儿荒诞不经了。

小说的技法从表层上看也是尽量向大众化、通俗化靠拢。小说的主干设计了两条寻人的线索,一个是隐姓埋名的作家柴门,一个是失踪多年的奇人天易,两条线索最后在一点上交汇。利用悬念吸引读者的注意力是传统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的重要艺术手段。但这部小说并不以设置悬念、推进悬念、最后交代悬念为主旨。小说到最后也没有说明石佗、柴门、天易三个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设置在这三个人身上的悬念更为重要的目的是引起人们的思考。小说中还大量地运用了象征手法。不仅地名、人名有象征意义,比如草儿洼、木城,谷子、麦子,连事件也有象征意义,比如石佗砸马路,举报人群体的活动以及政府对他们的态度,那只千年老龟的出没,草儿洼一幢幢老屋的倒塌。小说一方面在人们所熟悉的日常事物中大量使用象征,另一方面还往往出其不意地把人们所熟悉的日常事物稍加夸张变形,使之具有荒诞意味,比如园林局关于绿化的论证会,政协委员刘先生给性工作者的服务。

这些奇妙的结合极大地开阔了读者的思想领域,刺激了读者的思维活动,使他们在欣赏小说的同时,自然地进入了对小说思想意义形而上的思索。我在看到那片茂盛的杂生林时就想到,我所居住的小区的绿化带里,春天长满了二月兰和野薄荷,为什么管理者一定要把它们铲掉换上统一的草皮呢?看到天柱可惜城里的粪便白白流掉就想到,正是这些日夜流淌不息的污秽已经污染了我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河流了。相信每一个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都能自然而然地联系起自己的生活经验,思考一系列从社会层面到人文层面的问题。小说就是这样在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中融入了深刻的思想内涵。

“怀念那片广大的原野”

何向阳

城市化进程的加快,物质文明建设的提速,乡村伦理的渐次解体,种种大题,其实就隐藏于20世纪以来中国文学的发展轨迹里,“乡土中国”始终是一百年来中国文学写作的重大命题,这一命题不仅关乎乡土叙事的成败、农民形象的得失,而且,它还关涉与牵连到民族启蒙、原始正义、文化寻根、精神故里、生存真相、底层命运、神圣大地、沉默群体等一系列人性庄严的宏大话语。的确,我们处在一个欲望无度的“热带”里,小说开篇写到了“燃烧”的情状。过热的发展、无限的开采,伴随着耕地的缩小、故乡的遗失,一个对土地仍怀记忆的人开始书写他的忧郁。赵本夫的叙事早已开始,这一部已是他“地母”的终曲。

《无土时代》作为三部曲的终结篇,无论哪个角度看,都具有挽歌性质。让我感念的不是挽歌的凄怆悲凉,而是全书散发出一种浪漫的一意孤行的气质。此种气质,在乡土小说中几不多见。但是又怎么能用一个“乡土小说”将之限定,它分明越出了类型,进入了个性写作――在这个“类”的长篇不断增值的时代!也许,从李杭育的《最后一个渔佬》对渔猎文明消逝之感慨到贾平凹《秦腔》对农耕文明的缅怀,再到赵本夫的《无土时代》对于土地伦理的深思,我们的文学敏感到了的一些问题,与当前的科学发展观念有不少暗合重叠。传统的乡村,地缘的纽带,村落的生活、礼俗,群体内部的心理、血缘,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中的种种复杂而繁难的文化状态,故乡的隐喻、乡愁的理念,近代工业社会与现代世界的莅临与农、工转型时代人们所处的“欲望的热带”,静美的乡村世界、淳朴的人际关系所依附的民间精神,古典主义可以想见会遭到挑战与质疑,当然与此同时,小说的神话气质、诗性品质、寓言性质也会大打折扣。但是,这一部没有。当然,它没有回避现实,它写出了逃离土地的一代人,他们从草儿洼出走,涌进木城不远的苏子村,但同时它也写出了一个痴迷于土地的人,他年年提案,那个身着蓝衫用一把小锤向水泥城市宣战的人子,他的本真、执著与诚恳是作家重建田园的理想代言。我无法不喜欢石陀――天易――柴门这三位一体的人物身上的古典诗性,我无法拒绝感受作品把哲学沉思与批判审视结构在一起的温润的诗性气息与思维的澄明境地,我们在其中体悟到的是一个书写者悲愤的心情、阔大的襟怀,他的所见所思是整个人类的命运,和这巨大命运之中的每一个体生命的存在。赵本夫是一个有深切悲剧感的作家,但他没有因此而牺牲掉微婉的讽刺、善良的性情,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失却对理想的追索与对人生的信任,结尾处那大胆疯狂的书写,那在城市中种满庄稼、在街道两边收获粮食的畅想,那变“异乡”为“故乡”的还原,堪称辉煌,正是这个广大的意象成就了这部作品,使得它真正动人心弦!

一部小说,能够引人生发社会学、文学与哲学的诸多联想,足见其内涵之深广。但根本上,《无土时代》又是一部诚意单纯的作品,当所有激辩的言辞悄然隐身,那个戴着眼镜、身着蓝衫、神情专注、手执小锤、渴望麦田的人却渐行渐近,是呵,他,这位一直行走于大地之上的诗人,难道不正是作家伟大艺术的自由之化身?

城市与乡土冲突新主题

陈晓明

赵本夫早年就以乡土叙事在中国独树一帜。他是一个真正站在大地上写作的人,他是一个真正对乡土中国怀着赤诚之心的人。他从来就没有被现代化冲昏头脑,他与时俱进,与中国的现代化一起成长,他的视野更开阔,思想更丰富,精神更广博,但他对乡土中国的忠诚没有改变。回过头来看看,赵本夫对乡土的眷恋,带着他的天然本色,对于他来说,对泥土的眷恋,从不是外在的观念和理论思考的结果,而是始终与身体,与他呼吸融合一起的那种生存感受。

《无土时代》这部小说揭示现代化高度发达之后,城市与乡土之间更深刻的分裂,这是在全球化的今天,重新思考乡土与城市对立的主题。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渴望实现四个现代化,那时我们严厉批判乡土意识阻碍现代化的发展。乡土意识被视为保守、落后、愚昧;而现代化则意指着一个崭新的文明,那是开放、发达、先进的城市文明。中国的现代化发展到今天,人们重新回过头看看,蛰居于城市里的人们,他们过着发达的生活,他们的日常生活与精神世界如何呢?反思现代性的主题,现在加入了环境生态问题,它具有后现代的意义。

《无土时代》在后现代生态文明的意义上重新反思城市,可以见出它的意义所在。现今的城市空间趋向于单向度化。现代城市生活给人们划定了整齐的格局,人们生活于其中,在石陀看来,人们的生活出现了困局,身体的和精神的病症持续蔓延。小说虽然并未细致勾勒当代城市人的功利主义生活,但这一切已经被作者借石陀之口给定了它的狭隘意义。石陀站在他的木城出版大厦的第九十九层的窗前,鸟瞰整个木城,但真正能看清全貌的时候很少,他看到的只是木城上空灰蒙蒙的轮廓。石陀是一个现代城市文明的反抗者,他居住在城市,却又无法逃离城市,他以对土地的奇怪眷恋来获得心理平衡。每到夜晚,他就怀揣着一把铁锤,把水泥路敲开一些裂口,那里可露出泥土黑色,这时他就显得心安理得。这部小说与其说是揭示城市文明的面临生态危机的困扰,不如说写了一个“恋土者”在城市里的精神焦虑。“恋土者”是比怀乡者更激进的乡土主义者,他直接与泥土打交道,他渴望亲吻泥土芬芳。只有植根于泥土中的植物才是生机,才具有生存的伟大意义。

现代城市人与大自然已经构成严重的错位与对立。谷子与刘松遭遇狼群,那场搏斗,表明是人类已经无法在自然界生存。

当然,这部作品要抵达的思想是相当有高度的。它在本质上是对城市提交的一份控诉书,小说写到最后,已经不是要改变现代城市的生态环境,而是从根本上批判现代城市文明。赵本夫要展开的反思城市的叙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文学中的城乡对立主题,而是要从根本上重新思考现代性,重建散发泥土气息的乡村文明。

乡村文明守护者

白烨

读赵本夫的长篇新作《无土时代》,我的感觉是既浪漫,又现实;既寓言,又悬疑;既郑重,又游戏。正是把诸多看似矛盾的因素的有意糅合和恣意混合起来,使得作品充满了一种特有的张力和引人的魅力。

《无土时代》的主要人物石陀,就很不寻常,或比较异常。他生活在木城这个现代都市里,却格外地眷恋土地,系念乡土,最大的爱好是拿着一把锤子,在人烟稀少的夜晚时分,总去“敲打马路”,以使泥土;疲倦了,便爬上郊区一带的象鼻山,在山间树丛中吟唱老歌并度过夜晚。他身为出版社总编辑,只关心一个人和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只见作品不见人的神秘兮兮的作者柴门,收集和出版他的同样充满神秘气息的各类作品。把这与他在市政协会议上屡次提出“拆除高楼”、“扒开泥地”的提案与建言联系起来看,一个自然爱好者或环境保护者称谓远不能概括他,他是用一种极端化的方式来对抗急速城市化的发展和现代化的建设,这在一些人看来不是“荒唐”,便是“迂腐”的言行,其实是他这个“城市天敌”――乡村文明守护者的自然想法和必然作为。

天柱孤注一掷地走了一回“麦城”,木城一夜之间就真的变成了麦城。这样的歪打正着的故事,与其说是一种生活事实的描述,不如说是一种人生理想的演绎。

在石陀这个文人的失常行状和天柱这个粗人的失误行为的相互连缀的故事里,作者赵本夫在作品表里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意蕴与理念,那就是对于“无土”、“离土”的后果的揭示,对于“恋土”、“护土”的努力的歌赞。疏离土地的情形如何严重和可怕,木城的人“已经失去对土地的记忆”,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而草儿洼的男人们纷纷进城,作为乡村的草儿洼日益衰败,甚至“即将消失”,是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把这两个方面联系起来看,城里的“无土”,乡土的衰败,乡村城市化、城市现代化的代价,显然是巨大而严重的,而它的影响更是整体性和全局性的。

在此起彼伏的城市化与现代化的隆隆脚步声与喧嚣声中,来自文学的声音难以发生什么影响,一部《无土时代》的长篇小说委实起不了什么明显的作用。但惟其如此,这部作品所发出的呐喊与追问之声,反倒值得人们格外重视,需要人们特别珍重。保留一些乡土的情结,释放一些人文情怀,使我们的精神有所依托,心灵有所皈依,这是我们在继续前行的过程中所不能或缺的。至少从文化世界或精神层面上说,这也为寻求生态平衡与和谐发展所必须。从这个意义上说,赵本夫的《无土时代》无异于一声小说版的社会呼吁,一个文学性的人生谏言。

城市与乡土冲突新主题

陈晓明

赵本夫早年就以乡土叙事在中国独树一帜。他是一个真正站在大地上写作的人,他是一个真正对乡土中国怀着赤诚之心的人。他从来就没有被现代化冲昏头脑,他与时俱进,与中国的现代化一起成长,他的视野更开阔,思想更丰富,精神更广博,但他对乡土中国的忠诚没有改变。回过头来看看,赵本夫对乡土的眷恋,带着他的天然本色,对于他来说,对泥土的眷恋,从不是外在的观念和理论思考的结果,而是始终与身体,与他呼吸融合一起的那种生存感受。

《无土时代》这部小说揭示现代化高度发达之后,城市与乡土之间更深刻的分裂,这是在全球化的今天,重新思考乡土与城市对立的主题。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渴望实现四个现代化,那时我们严厉批判乡土意识阻碍现代化的发展。乡土意识被视为保守、落后、愚昧;而现代化则意指着一个崭新的文明,那是开放、发达、先进的城市文明。中国的现代化发展到今天,人们重新回过头看看,蛰居于城市里的人们,他们过着发达的生活,他们的日常生活与精神世界如何呢?反思现代性的主题,现在加入了环境生态问题,它具有后现代的意义。

《无土时代》在后现代生态文明的意义上重新反思城市,可以见出它的意义所在。现今的城市空间趋向于单向度化。现代城市生活给人们划定了整齐的格局,人们生活于其中,在石陀看来,人们的生活出现了困局,身体的和精神的病症持续蔓延。小说虽然并未细致勾勒当代城市人的功利主义生活,但这一切已经被作者借石陀之口给定了它的狭隘意义。石陀站在他的木城出版大厦的第九十九层的窗前,鸟瞰整个木城,但真正能看清全貌的时候很少,他看到的只是木城上空灰蒙蒙的轮廓。石陀是一个现代城市文明的反抗者,他居住在城市,却又无法逃离城市,他以对土地的奇怪眷恋来获得心理平衡。每到夜晚,他就怀揣着一把铁锤,把水泥路敲开一些裂口,那里可露出泥土黑色,这时他就显得心安理得。这部小说与其说是揭示城市文明的面临生态危机的困扰,不如说写了一个“恋土者”在城市里的精神焦虑。“恋土者”是比怀乡者更激进的乡土主义者,他直接与泥土打交道,他渴望亲吻泥土芬芳。只有植根于泥土中的植物才是生机,才具有生存的伟大意义。

现代城市人与大自然已经构成严重的错位与对立。谷子与刘松遭遇狼群,那场搏斗,表明是人类已经无法在自然界生存。

当然,这部作品要抵达的思想是相当有高度的。它在本质上是对城市提交的一份控诉书,小说写到最后,已经不是要改变现代城市的生态环境,而是从根本上批判现代城市文明。赵本夫要展开的反思城市的叙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文学中的城乡对立主题,而是要从根本上重新思考现代性,重建散发泥土气息的乡村文明。

“怀念那片广大的原野”

何向阳

城市化进程的加快,物质文明建设的提速,乡村伦理的渐次解体,种种大题,其实就隐藏于20世纪以来中国文学的发展轨迹里,“乡土中国”始终是一百年来中国文学写作的重大命题,这一命题不仅关乎乡土叙事的成败、农民形象的得失,而且,它还关涉与牵连到民族启蒙、原始正义、文化寻根、精神故里、生存真相、底层命运、神圣大地、沉默群体等一系列人性庄严的宏大话语。的确,我们处在一个欲望无度的“热带”里,小说开篇写到了“燃烧”的情状。过热的发展、无限的开采,伴随着耕地的缩小、故乡的遗失,一个对土地仍怀记忆的人开始书写他的忧郁。赵本夫的叙事早已开始,这一部已是他“地母”的终曲。

《无土时代》作为三部曲的终结篇,无论哪个角度看,都具有挽歌性质。让我感念的不是挽歌的凄怆悲凉,而是全书散发出一种浪漫的一意孤行的气质。此种气质,在乡土小说中几不多见。但是又怎么能用一个“乡土小说”将之限定,它分明越出了类型,进入了个性写作――在这个“类”的长篇不断增值的时代!也许,从李杭育的《最后一个渔佬》对渔猎文明消逝之感慨到贾平凹《秦腔》对农耕文明的缅怀,再到赵本夫的《无土时代》对于土地伦理的深思,我们的文学敏感到了的一些问题,与当前的科学发展观念有不少暗合重叠。传统的乡村,地缘的纽带,村落的生活、礼俗,群体内部的心理、血缘,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中的种种复杂而繁难的文化状态,故乡的隐喻、乡愁的理念,近代工业社会与现代世界的莅临与农、工转型时代人们所处的“欲望的热带”,静美的乡村世界、淳朴的人际关系所依附的民间精神,古典主义可以想见会遭到挑战与质疑,当然与此同时,小说的神话气质、诗性品质、寓言性质也会大打折扣。但是,这一部没有。当然,它没有回避现实,它写出了逃离土地的一代人,他们从草儿洼出走,涌进木城不远的苏子村,但同时它也写出了一个痴迷于土地的人,他年年提案,那个身着蓝衫用一把小锤向水泥城市宣战的人子,他的本真、执著与诚恳是作家重建田园的理想代言。我无法不喜欢石陀――天易――柴门这三位一体的人物身上的古典诗性,我无法拒绝感受作品把哲学沉思与批判审视结构在一起的温润的诗性气息与思维的澄明境地,我们在其中体悟到的是一个书写者悲愤的心情、阔大的襟怀,他的所见所思是整个人类的命运,和这巨大命运之中的每一个体生命的存在。赵本夫是一个有深切悲剧感的作家,但他没有因此而牺牲掉微婉的讽刺、善良的性情,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失却对理想的追索与对人生的信任,结尾处那大胆疯狂的书写,那在城市中种满庄稼、在街道两边收获粮食的畅想,那变“异乡”为“故乡”的还原,堪称辉煌,正是这个广大的意象成就了这部作品,使得它真正动人心弦!

一部小说,能够引人生发社会学、文学与哲学的诸多联想,足见其内涵之深广。但根本上,《无土时代》又是一部诚意单纯的作品,当所有激辩的言辞悄然隐身,那个戴着眼镜、身着蓝衫、神情专注、手执小锤、渴望麦田的人却渐行渐近,是呵,他,这位一直行走于大地之上的诗人,难道不正是作家伟大艺术的自由之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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