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地下音乐”群落

时间:2022-09-01 05:41:49

北京城的“地下音乐”群落

现在要搞音乐,好像都要来北京。

作为“土著”,我在北京生活了20多年,从初中便接触并喜欢上了摇滚、hiphop等地下音乐。我经历了参加乐队,创作歌曲并组了自己的乐队的过程。现在,我想用我的视角,展现以北京为代表的这个时代中国地下音乐从业者的存在状态。 “地下音乐”的存在

北京的地下音乐人中,混在圈子的庸才不少,但有天赋的音乐人也大把。

我的朋友李哲是一个专科毕业,野路子混出来的音乐制作人。曾经有一回,乐队在国外购到一款软件效果器时给了他,面对几百个标记简略英文的旋钮和推钮,以及满是专业术语的全英文说明书(这些术语很多在中国根本就没有被翻译过),只有中学英文水平的他可以仅凭调试后听到的感觉与惊人的记忆,在3天之内搞定这台机子的大部分操作并开始使用。这种能力是很多专业制作出身的人都叹为观止的。

谈到编曲和制作,摇滚乐的制作人一般分为学院派和感觉派。学院派一般从正规的音乐院校毕业,这种人在认知上有优势,但也有很大一部分理论派缺少对音乐声响效果的直觉,因此作品往往不如感觉派容易用一段旋律快速抓住人心,这算是一种学院派的普遍劣势。大部分地下音乐人都是感觉派,很多人对音乐中和声编配、旋律走向的良好感觉无疑也是一种音乐天赋。他们中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弹或唱的是什么音,但这不妨碍他们创作出让人惊叹的艺术。

像这些还都只是冰山一角,如果你是一位摇滚乐迷,你一定知道圈子中有很多异才。这是音乐让我着迷的地方,并且我与无数其他音乐人一样坚信自己在这方面也有着天赋。

偏向于主流的歌手、乐手和制作人一般有专门的唱片公司和经纪人,而地下摇滚乐队大部分都是自己联系业务,自力更生。北京大部分地下摇滚乐手出身中产下层家庭,他们还有一批同样大致处在中产下层的本地乐迷长期支持。

“地下”这个词是模糊的,可能意味着乐队的理念和主流的某类价值观相悖,也可能乐队的事业方向暂时只迎合小众乐迷。因此时不时地有各种曾经是“地下”的乐队转为“地上”,如原来的花儿乐队,还有最近一直比较火的民谣歌手等。大部分乐队都接受世俗上的成功,但这个行业的人也时常做出很多拒绝迎合主流的行为,其中一部分是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另一部分可能是激进和消极的,缺乏理性的。 乐队如何养活自己

现在问题来了,假设你作为一个北京本土还未成名的摇滚乐手或主唱,参加了一支知名度不高不低的乐队,你能维持自己生计吗?你又靠什么维持?

首先,唱片产业已经冷寂多年了,如形同虚设一样,在北京靠卖唱片养活自己的人估计没有。如果你的歌被盗版传播到了千里之外,恭喜!至少你得到了一定的名气,那么靠为乐迷演出就可以赚钱了。Livehouse的演出收入是乐队看起来比较“正经”的一项营生,但既不多也不稳定。北京摇滚乐队一般在北京本地Livehouse办演出,或者去外地巡演也很正常。无论如何,好坏都由乐队的名气决定。

如果是外地演出,乐队要自行承担机票与食宿费。外地酒吧对名气大的乐队会提出保底,也就是无论如何乐队只要来演都会有钱拿(有些有信心的乐队可能放弃这一福利,因为分成可能会更赚钱)。但对于中等名气乐队,酒吧老板则不提供保底,仅分成,而且往往都不关心乐队的态度,说话是一种你爱来不来的口吻。因此乐队贸然去外地巡演有不小风险,很多乐队不敢轻易巡演。如果在本地演出,则经常以几个乐队拼一场的形式办演出,这样能凑够一个场子的乐迷,一般一场下来,演出费几个乐队分,一个乐队五六个人,最后分下来的钱也就六七百,而且还不稳定,如果场子赔了自然更糟。

因此音乐人把这种演出作为自己生活来源是不现实的。只有成名才能逆转这种现状,在没成名前还坚持这种演出的人大多数可能是在音乐上有理想和追求,等待成功的机会,并借此磨炼自己。另外乐队的选择还有大型音乐节,不过这种演出多是名气大的乐队或者只有他们才能分到可观的收入,一般中等名气的乐队是没戏的。

总体而言我和我的乐队非常喜欢Livehouse的演出,尽管来看的人有点少。既然演出收入少而且不稳定,那么倘若你不打算靠上班来养活自己,而相信自己的天赋,决意当一名专职音乐人,那你还有以下几条收入途径可以选。

如果你是风格轻一点的乐手或主唱,可以在北京演艺酒吧和餐吧干场子,北京后海的酒吧收入比较稳定,因此成为很多乐手选择这一工作的理由。在后海干场子一晚上分为四节,40分钟一节+休息10分钟。形式主要分为两种,“大编”指4~6人组成的乐队,建制相对完整,样子也足一点。如果这样的大编能吃下一个场子,那么就无异于得到一张长期的饭票。

“小编”一般是女的歌手唱并弹键盘+男乐手弹吉他。大编大概每个人收入300元一天,小编略高于这个数字。虽然辛苦,不过从各方面来看,这种工作无论环境和收入以及歌手的尊严也都会比小酒吧的驻场好很多(后面我们会聊到那种驻场),尤其是稳定等优势很是吸引一部分摇滚乐队的人来找这种活干。

除此之外乐队还有商演,商演就是被邀请在商场或露天商业场所,车展以及公司年会等场所演出,为企业聚拢人气,吸引注意。关于演奏的音乐,商演首先要求乐队要“正能量”,因此这活儿只适合一部分流行的乐队,还要求有一定人气,因此小的乐队也不可能接到大活。商演给的钱倒是大方,一次乐队拿好几千甚至几万,如果能经常接到商演也可以养活乐队。可惜商演不稳定,依赖商演的音乐人在我们身边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

最后,有些制作和编曲比较好的音乐人或乐队还可能接到一些编曲的活,这种活就比干场子和商演更体面。活的大小差别很大,有几万的也有几百的。有些人挺,接到几千的活,然后自己抽成一半,交给下面的人做。这种编曲活靠人脉与信誉多一点,会来事儿就行。遇上苛刻的客户也是要反复打回去修改,因此很多乐队与个人难以接受这种“程序猿”一样的工作,很考验一个人的耐心。而且做好音乐是要付出真感情的,一个真正对音乐热忱的人,别人听他的作品时他一定会抱有一些心理期待,老被打回去修改,就像老失恋一样。

如果以上除了Livehouse演出外的其他营生全都不打算干,或者老了,脸皮薄,也会有那种什么都做的音乐人,可以同时开排练室,租设备,组织活动,办录音室还弄教学。一人干N个事的在这个圈子里很常见。

最后,如果以上都让你觉得羞愧,或者不愿去做,那么只有靠父母养你了,事实上这类状态的音乐人在北京也占相当比例,不过有点没出息,未来无论是否成名,“家里蹲”都不太光彩。如果你不是有十足的信心才暂时选择无业的话,还是不去啃老的好,说好的理想呢? 音乐的奇迹

北京的多元与发展,勉强维持着地下音乐的环境。过去由崔健、窦唯等偶像用音乐承载的理想世界已经逐渐被主流所淡忘,地下音乐也不可避免地受世俗的影响而被改变,并且音乐人的生存环境愈加恶劣。

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不乏很多有天赋者、理想者如雨后春笋般出生,成功。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我身边朋友经历的真实故事。出于对他们的保护,我全部用了化名。

C君从任何方面来看都绝对是个应试教育的经典失败者,初中进了一个环境恶劣的寄宿私立学校,那时候这哥们每天挨人揍给人下跪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是班里最常被班主任整的学生,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懦弱的C君每日生活在恐惧与自卑中。一年后,他无意中结识了一个卖打口盘的“大哥”,这个人自己做一些地下摇滚与说唱乐,C君就跟着他混。对当时的他而言,音乐如一根救命稻草,成了那个时候无助的他唯一的心理生存和价值感的来源。他做音乐不是喜欢,而是内心渴望去活得能有点价值,能被别人瞧得起。

后来C君经历了乐迷到参加乐队,最后组建乐队,被音乐传达的理想所感染。大学临近结束,C君终于顿悟,以成为音乐家为理想,奋发学习哲学、心理学,思考自己的处境,反思自己的优劣势。将自己性格中的自卑转化为前进的动力,尽管年轻的他现在离成功,包括世俗上的成功都还有一定距离,但此人现在俨然已经是一位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了。

音乐行业经常出 “小乔布斯”,很多将歌曲写得能直击别人内心的人,在他自己的童年,往往也爱过被这个世界伤害或压抑的经历。正因为曾痛彻心扉,他们对世界的感受才比别人更刻骨铭心。 “每个出色的音乐家背后都有一段不堪的过去”。这种“怪异的才能”已经是音乐行业公认的天赋之一,当强烈向世人证明自己价值的渴望与音乐结合时,便能成为触动灵魂的艺术。理想主义的音乐家们一直用它影响并改变着这个世界的面貌。

G君也是从小就在北京成长,儿时是北京胡同里疯跑的“野孩子”。初中时,G君基本成了一个小流氓小地痞了,靠在北京平安里附近劫小孩子和偷骗维持生活。当时我住在西四,离平安里很近,小学时连我都听过他的“威名”,经常来我们学校堵低年级的孩子。后来和他一起混的流氓朋友中,有个会弹吉他的,据他说当那人拨动琴弦,出来的乐音就一下深深吸引了他,于是他自己搞来了吉他,自学成才,且还拉着和他一起混的一些流氓学琴学鼓,排练。最后其他流氓都不练了,他自己倒成了一个同时会弹BASS、吉他还会打鼓的人。

对G君而言,从音乐中得到的快乐比从歪门邪道中得到的要开心得多,于是他陆续加入了几支乐队,其中的一支重金属乐队成功打出了名气,他跟着乐队巡演。后积攒了点钱自己开了排练室,成了排练室老板,著名重金属乐手与编曲人,算是终成正果。

我记得摇滚教父谢天笑曾经说过:“如果我没有接触音乐很可能堕入黑道”。G君也时常感叹,如果当初没有接触音乐,很可能现在甚至已经不在人世了,听说他当年的很多流氓兄弟如今非死即残。因此说音乐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不过分,音乐给这些人另一种选择,对有天赋并且本性并不残暴的人而言,一串旋律的诱惑比破坏要更吸引他们。音乐让他们由毁灭者,摇身一变成为了创造者,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R姐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她真的是不折不扣从低级酒吧驻唱歌手起跑的。起跑线比我们低太多了。她15岁左右就在商场里驻唱,后来浪迹到重庆的酒吧,成为一个酒吧驻唱歌手。这个善良坚强的女孩凭借着对音乐的热爱与从未改变的理想,一直在空余时间苦练自己的各项业务提高自己。在海场低级驻唱环境是非常恶劣的,但环境没有改变过她对音乐的坚持。后来她改学爵士女声,然后一路狂奔成为重庆数一数二的爵士女歌手。上海来挖人时,R姐抓住机会,到上海的上流club驻场,收入终于得到稳定。几年后参加我国最火的选秀节目,最终夺得众评委和观众的一致肯定,现已成为商演出场费五位数的业内红人了,这人的真名我说出来多数年轻人都知道。

我讲完了。请注意第一二个故事比较具有普遍性,第三个故事不是普遍性。但无论如何,就算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也依旧有人坚守自己的音乐理想。理想的实现是激动人心的,但理想本身,也是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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