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忆绰号

过去，我们乡下，从孩时起，几乎每人都拥有一个绰号。

绰号由来很多，而且有些起得毫无道理。譬如，兄妹中最大的一个，一般取小名叫“阿大”。然而，不知怎的，这阿大的小孩，不管他头上长不长头发，叫着叫着，在前面总多了两个字：“瘌痢”。 那时，我们村有好几个阿大，如此一来，就都被叫成了癞痢阿大。后来，村里人每每提到这些阿大时，以免搞混，于是就又特意在前面加上了些定语，像“东桥头阿大”、“西桥头阿大”之类。

绰号，若取得有水准，很能准确反映出某个人的特点，或性格，或长相，或技能。小时候，别人给我取的头一个绰号是“水鳝军师”。这绰号含有两层意思，一是打小我就聪明，考试总拿第一，在与小伙伴玩耍时鬼点子也多，著名的军师诸葛亮当时在我们中享有名声，于是大家就都以为凡是聪明的人都是军师。然而，与那聪慧的脑袋不协调的是，小时候的我长得又瘦又高，个子比同龄人高出来许多，胳膊却瘦得像麻秆，村里人都说像是池塘里没养肥的水鳝，于是不知不觉我就被冠上了这么个绰号。

后来，上了初中，有个时期，《说岳全传》在同学中疯狂传阅，书中不是有个金国军师叫“哈迷蚩”的嘛，此人诡计多端，脑子灵验，帮金国统帅完颜兀术出了不少力气。于是有人又开始叫我“哈迷蚩”。这绰号，我真不乐意接受！那叫哈迷蚩的家伙虽聪明，但毕竟是民族英雄岳飞的敌人，也就是众人口中常说的坏蛋，谁乐意头上顶着一个坏蛋的名号呢？可这绰号一旦叫出，就迅速在学校乃至村里村外流传开来。那阵势，实在锐不可当。

村里另有一老人，因在兄妹中排行第四，绰号为“水鳝阿四”。从我记事时起，人们都这么称呼他，直到他去世。取水鳝阿四的缘由，倒不是他像我一样瘦高，而是因为他有着一手抓鳝鱼的绝技。每天天没亮，水鳝阿四便背上个大篓子，一手握了根竹管，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用钢丝弯成的钩子，一手抓了个装满蚯蚓的罐头出门。水鳝阿四走起路来可谓气势非凡，前倾成160度的身子，两眼从不看前方，疾如风轮。每在路上与人擦肩而过，也从不打招呼，活儿赶，他顾不上这些。

日行几十里路，水鳝阿四就这么一条田埂一条田埂地走，篓子里的鳝鱼渐渐多了起来，分量也慢慢重了起来，于是他不得不把身子拼命往前倾，长年累月，背便低得不能再低了。

水鳝阿四抓鳝鱼的本事可是远近闻名的，连我们老师都曾多次拿他来举例。听说，这家伙可根据鳝洞的大小来判断鳝鱼的大小，从而选用不同的钩子来钓鱼。学校还组织我们参观过他家里的一只大缸，那是专门用来养钓来的鳝鱼的。大缸常常养着少则几十斤，多则上百斤的鳝鱼，看得很多同学都傻了眼。

尽管村里每人都有自己的绰号，但有些当着对方的面是不能叫的，这类绰号往往带有侮辱性质，一旦不小心叫出，就有干仗的可能了。

世事变迁，如今已基本没人再叫绰号了，即使是小孩之间，也是互相连名带姓一起称呼，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

称呼的正规化，从某种角度看，不能不说是人与人之间关系日益生疏的一种体现。人到中年，两个人如果相处到可以随便以绰号称呼对方而不会令对方生气的地步，这关系一定是亲密无间的。拿我自己来说，从小到现在一直很要好的一位朋友，每每来我家做客时还叫我“哈迷蚩”，而我也不客气地叫他“鼻涕王”，双方互相调侃，倒也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