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关于台湾建筑的超现实探险

一间间无人居住的房舍，宛如隐没在历史洪流中的一声声叹息，突然间，抹上了鲜艳质朴的色彩，有如废墟中新生的芽，让逐渐老去枯萎的建筑复活了起来。这是位于台中的干城六村，在政府的重建计划中，等待被拆除改建的命运，大部分居民早已迁离。但是，有一位高龄88岁的黄伯伯还留在村里，没受过任何美术训练的他，开始默默在自家外墙上涂鸦，那些充满童趣的小人、外星人、小花小草、小动物，慢慢从屋墙上延伸到道路上，很快地，眷村中的家家户户都被这些幽默可爱的涂鸦占满，经过邻里相传和网络上的报导，干城六村成了“彩虹眷村”，不但是当地热门观光景点，也是最受欢迎的婚纱摄影外拍场所之一。

“彩虹眷村”是李清志老师在《岛屿建筑迷宫》中所介绍的48个台湾奇妙建筑现象之一。一座老旧的房舍，可以因为一个人、一支笔，产生完全不同的空间感受。原本的居民离开了，却吸引了新的人群进来。

以创作改变建筑样貌的，还有一间弃置已久的老仓库，这个昔日弥漫着酒香的烟酒公卖局配销厂，竟然出现一只幽魂般的动物！具有红色外形的老虎，活灵活现地在废墟建筑内忽前忽后、忽上忽下，令闯入者十分惊恐。“空洞的仓库内，虎爪从角落冒出，一只巨大的老虎跃上天花板，身躯几乎笼罩在我的上方，我亟欲闪避老虎的威胁，却又看见老虎现身在远方墙面，用一种睥睨的眼神望着我。”清志老师在书里如此描述。失落了自身年代的建筑，变身成为老虎的游乐场。原来这是建筑艺术家颜忠贤的杰作。

因为有“人”的参与，有“人”的故事，建筑和空间才有生命，才会延续。但是，这类空间的关注和发掘，需要独特的眼光，那是要弯到小径上，拨开也许杂草蔓生的前景，才能发现的人文空间趣味。

在这本书成形之前，清志老师给我看的第一张图，是一只巨大的龙在附近低矮的房舍田园景象中，突兀而有趣的角度。那是滨海公路旁某一座庙宇建筑的一部分，两只巨龙仿佛门神般护卫着庙宇，也吸引着路人的眼光。但是，你可看出有什么古怪？清志老师告诉我，这两只龙是“混血龙”！它们是“‘东方龙’与‘西方龙’的混血品种，或说是一种‘真实’与‘虚拟’的混血；头部是传统庙宇可见的中国龙，是存在于神话中的虚拟龙种，但是头部底下的龙身却不是蛟龙般的蜿蜒身躯，是《侏罗纪公园》(Jurassic Park)电影中那种考古学家所推论出的真实物种。”

同样令人惊异的，还有蟠踞在住宅大楼里的恐龙！若非清志老师的指点与镜头捕捉，我们实难注意到生活中竟有如此古怪荒诞的景象。那既不是中的神兽，也无关艺术美感，在人口稠密的住宅区中，它是要为人们提供保护，抑或对意图闯空门者造成惊吓呢？或者，纯粹只是出自一位恐龙迷的执着与热爱而已……

《岛屿建筑迷宫》处处充满这种熟悉又惊奇的感受，虽然讲述的是我们生活行走的空间，却不是我们日常的风景。清志老师像侦探一样，把走访这些建筑的过程变成一场探险游戏。他在书里提及，曾到台中、新竹探访硕果仅存的防空碉堡，看到巨大坚固的建筑体与四周民宅公寓紧密结合，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起居和旧时为军事目的所建造的碉堡怪兽，形成强烈而有趣的对比。也提到曾带学生进入如庞大管风琴般的食品工厂废墟，“有如史前时代的原始人，进入充满恐龙骨骸的巨大世界”，结果被一群野狗追逐，落荒而逃。和作者一起寻访这些特殊建筑的同时，我们仿佛也闯入了一个错置的时空。

然而清志老师的文字又有一种散步、闲适的氛围。虽是主题式的写作，但在他笔下，这些发现和观察，仿佛是一场游历中信手捻来的风景和收获，没有为了某个目的刻意的营造和张扬。这些探险可以一直进行下去，而建筑旅行的乐趣不一定要从哪里开始，也不一定会有结束。你可以感觉他的眼光如好奇的孩童，总是不断地巡逡下一个好玩的事物和地方。

这场冒险还有许多有趣的部分：像极了一张笑脸的警察局，台湾最有醉意的厕所，如飞扬彩带般的户外剧院，还有建造在空中的篮球场……最后清志老师带我们回到市区一间老房子改造的咖啡馆，听听老房子的故事，并且带着这一路上所收集的故事，彼此安静地对话。在优雅沉静的建筑空间中，细细回味人与空间互动的可能性，为这场迷宫探险画下句点。然后，啜饮一口咖啡，翻开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