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二胡天使的东瀛之路

在认识陈敏之前，我并不很喜欢听二胡，觉得二胡的音色过于单薄和凄婉，忧郁的时候听二胡，会愈加伤感；孤寂的时候听二胡，更会有无人诉述的苦闷。二胡是怀旧的，属于那个底片泛黄的年代，在年轻一代里面，二胡的知音似乎很难觅。

认识了陈敏，尤其是听了她的糅杂了现代爵士音乐和日本音乐的二胡演奏以后，我才意外地发现，那简简单单的两根琴弦上竟蕴藏了那么丰富的意韵和意境，除了感伤和缠绵，它也是激越的、欢快的、深邃无比的……

陈敏的二胡音乐是独特的，就像她端庄、优雅、现代的外表下时刻散逸着一种自信和不可抗拒的美。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当初并没有视为生命的传统二胡音乐，竟奇迹般地为她在日本的事业发展开拓了道路。很喜欢听陈敏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讲述她的故事，将近十年的曲折日子，在她的叙述中和缭绕的古典咖啡的香气一起化作淡淡的过往烟云……

初到日本的迷茫

1991年4月，担任上海越剧院乐队首席的陈敏意外地获得了东渡日本的机会，成为当时上海出国热潮中的一员。当她带着厚重的行囊走出东京成田机场的时候，行囊里却没有她相伴已久的二胡。记得离家的时候，父亲劝她带上二胡，陈敏把琴拿起了又放下，嘟哝道：“也不知去了以后会怎么样，就别带了吧。”

陈敏6岁时就跟从担任音乐学院教授的父亲学拉二胡，又师从著名的二胡演奏大师项祖英先生，却始终没有全心地喜爱过它。那时，漂亮女孩陈敏迷恋的是表演，16岁时就隐瞒了年龄偷偷报考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到了复试的时候，考官不经意地问一句：“你究竟几岁？”陈敏如实回答：“16岁。”考官大惊失色，忙说不行不行，你高中毕业了再来。在父母眼里，这个孩子胆大心细，想到什么，总要去试一下。刚20出头的陈敏又想到了去国外体验另一种生活。而二胡在陈敏的眼里，并不是难以割舍的挚爱，有些东西，当它像空气一样离得你太近的时候，你往往意识不到它的重要。

初到日本的日子，要比原先想象的艰难得多得多。她住在4叠半的廉价简易公寓里，开始了一名语言学校学生的生活。因为语言不通，连保人都无法和她交流，没有朋友，遇到麻烦，只能像哑巴一样独自吞咽苦痛。为了生存，她求人教会了她一句日语：你们这儿有没有招人。练得滚瓜烂熟，一见咖啡店，就冲进去大着胆子用日语流利地说：“你们这儿有没有招人？”就这样不知说了多少遍，终于在语言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谋到了一份侍应小姐的工作。

在咖啡馆端盘子，似乎是年轻女孩最理想的工作了，但对陈敏来说，最初一个月，却是异常艰苦。菜单上一大堆片假名、平假名无异于天书，客人点的菜，她都听不懂。假如你不问，没人来教你。常常是一群同事远远地看着你端着盘子晕头转向，也不会上前教你一下。而那时的陈敏，连该怎么提问都不知道。第一天，客人要一杯水，陈敏走到半路就把水洒了，急得她要哭，心想，明天再也不来了。

但第二天，她又坚持着来了。

不到一个月，她终于将菜单背得烂熟，并且，也敢于用日语结结巴巴地和人交流。当你不再封闭自己的时候，世界也对你敞开了。就这样，白天上课，每天还要在咖啡店里连续工作８－１０个小时，累啊，陈敏说，那时几乎站着都能睡着。半年后，陈敏的日本保人发现她的语言进步神速，高兴地奖励她一张往返机票，让她回上海探亲。躺在上海的床上，陈敏的神经还不能放松。母亲说，听见陈敏晚上连说梦话都是用日语，那句话的意思是：欢迎光临。那次回日本，陈敏带上了闲置了很久的二胡。

语言关过了，但窘境并没有过去。

好不容易有了个休息天，陈敏从来不去逛街，因为逛街要花钱。于是就在自己的简屋里练琴，刚拉了一段，房东就跑出来提意见，说是惊扰了别人的休息。那种简屋，隔壁的人打个喷嚏都听得清清楚楚。早上，累极的陈敏往往放上两个闹钟，还不能把自己闹醒，倒是把隔壁的人惊醒了，反要别人来敲她的门才把她弄醒。

那天深夜，陈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她的破屋，把灯一开，她惊骇地发现原来雪白的天花板全变成了黑色，再一细看，原来是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栖满了不知名的飞虫。她吓得一身冷汗，边哭边用驱虫剂赶。也不知喷了多少驱虫剂，才关上门，敞着窗，逃似地跑了出去。

她在东京的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委屈的泪水倾泻而下。她想，我在国内生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到这里来端盘子。陈敏的家在上海音乐学院边上的汾阳路上，那是一条绿荫匝地的僻静的马路，每天清晨，学院里飘出的琴声如鸟语般动听，和东京的破屋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知不觉，陈敏走到一架公用电话机旁，不禁拨通了上海家中的电话。听到女儿的哽咽，母亲心疼地说：“回来吧，回来，一切都会好的。“陈敏默默地听着，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她在想，就这么回去，那么，所有艰辛的日子全都等于白费了，一定要等到收获的那一天，我才能回去。

路艰辛，曙光微现

也许是陈敏开朗的性格招人喜欢，也许是她的坚强性格能打动人，在日本，陈敏遇到了不少热心人，让她无法忘怀。

在咖啡馆打工时，有一位一起干活的日本女孩，她的母亲经营着一家花店，时常来女儿处小坐。她很喜欢陈敏，说是哪天到陈敏的住处看看。那天，当那位中年母亲到了陈敏的４叠半后，顿时大吃一惊，说你一个花朵一样娇嫩的女孩则呢们能住这种江户时代遗留下来的老屋呢，快搬出来，到我家去住。

那位母亲把陈敏看做自己的女儿，甚至比对自己的女儿还好。现在，她早就从女孩家搬了出来。但她一直记得女孩的母亲对她的情谊，现在还时常和她通电话，自己所取得的每一份成绩，她都会让这位日本母亲分享。

初到日本的2年，陈敏搬过6次家。往往是刚刚安定下来，就因为某种客观的原因不得不搬家。生计所迫，常常是“连哭的工夫都没有”，身在异国，举目无亲，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扛起来。报考大学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暗无天日，白天上完课，在咖啡店打完工，已经筋疲力尽，浑身酥软。为了防止在家里困极睡着，每天深夜她都抱着一大摞去附近的通宵咖啡店复习，每天睡眠时间只有3个小时。

1993年4月，她终于如愿考入了共立女子大学国际文化学部，主修日本文化，副修中国文化。

新生入学时，有人知道陈敏会拉二胡，要她助兴表演。她没有推辞。然而，就在她重新拿起胡弓的时候，许许多多感受狂潮般地涌上心头。她已经有2年没有碰二胡了，直到她重新触碰那两根细细的琴弦的时候，她才忽然体会到二胡对于她的意义。离开上海后，对故乡的思念和爱意与日俱增，她把自己对故土和二胡的激情全部倾注在颤动的手指中，而这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忧愁和怀恋，也随着二胡流泻的音符撼动了她自己和台下日本观众的心灵。

那次演出中，陈敏演奏的是经典曲目《二泉映月》。

一曲终了，又是一曲。面对台下年轻大学生们热切关注的眼神，陈敏冷汗直冒，她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2年不碰二胡，技术上自然荒疏了，观众的信任迫使她决心重拾琴艺、发奋苦练。陈敏没有想到，听了那次二胡演出，很多学生选修了中国文化课程。老师找到陈敏，建议她带头搞一个“华乐”研究部，也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说的二胡兴趣小组。大学期间，陈敏一直主持着这个研究部的活动，负责教授二胡演奏，直到她1997年大学毕业，这个研究部的活动还在继续。

大学阶段，是陈敏境遇的转机。那几年，她和在日华人艺术团体取得联系，开始参与各地的演出。1994年7月，陈敏在福岛县举行了她平生第一场室外音乐会；1996年12月，在富士电视台企划的音乐剧《绊》中担任二胡领奏，走过了日本16个城市，那次演出提高了陈敏在日本全国的知名度，成为她演艺事业的转折契机。

音乐世界的崭新探索

陈敏性格中有一种不屈不挠、不断求新的成分，在探索二胡崭新的表现方式上，她逐渐有了独到的见解。在日本，无人可以切磋琴艺，她只能通过国际电话和父亲切磋，说到具体的地方，就把电话听筒放在琴边，拉给父亲听。她想，如果二胡也能站起来拉，那一定能使演奏者获得无可比拟的全身的张力，增强二胡演奏的表现力。为了她的创见，远在上海的父亲一次次研究二胡的改良和研制独特的站立式二胡琴托，终于获得成功，并申请了国家专利。陈敏的父亲和他的朋友感叹道，女儿把他没想到的想到了，没做到的也做到了。

1996年，日本阪神地震，当时父亲正在日本探亲。在那次灾难中，受灾的华人不计其数。陈敏和父亲商量，能不能为同胞做些什么。不久，他们就在东京可容纳500人的大田区剧场举办了一场赈灾义演，将义演所得的40万元日币全部捐献给了灾民。大田区剧场的老板感动了，对陈敏说，以后你在我们剧场有任何演出，我们都会全力配合。

陈敏在日本最得意的一次演出是在1998年4月，由她自己策划、确定主题、挑选曲目的大型二胡音乐会――《璨胡琴　梦上海》，她用二胡、京胡、板胡、高胡等7种乐器，演奏了上海30年代著名乐曲和中国传统代表曲目，将老上海的神秘和辉煌感性地传达给日本观众。

1998年6月，她的第一张CD《胡弓?鸟之歌》由日本皇冠公司出版发行。

1999年9月，作为把二胡和爵士乐有机地结合的一种尝试，组建了“陈敏梦幻城爵士乐团”，乐团成员大多是日本资深的爵士乐手。

1999年12月，由她策划的第二张个人CD《上海陈敏梦幻城爵士乐团》出版发行。在日本，人们称誉陈敏的演奏有超越时空的魅力。

2000年6月，陈敏回到故乡上海，在商城剧院举办了个人二胡独奏音乐会，了却了她多年的夙愿。

看过或听过陈敏演奏的人都会有耳目一新的感觉，那种现代与古典相溶、中国传统音乐与日本及西洋音乐奇妙结合所产生的艺术效果让人赞叹和神往，台上的陈敏仿佛成为音乐天使的化身，她站着拉二胡时，身体和音乐都是舒展的，她甚至半拉半唱，她浑厚独特的歌声穿过琴声织成的网，让她的观众痴迷和惊喜。

台上的陈敏另有一番难以抗拒的魅力，那是艺术和音乐赐与的。

下一步是什么?

陈敏把他视为长者。船井幸雄在日本被誉为“经营指导之神”。他经营着一家文化事务所，和陈敏常有工作上的往来。闲暇时，陈敏常常和船井探讨事业和人生取向。船井的观点给了陈敏很大启发，船井提倡的是一种正向思考法，也就是不刻意寻找自己的短处，而是用全部的精力来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长处。一个人，只要发挥了长处，短处也会不翼而飞。他还认为，在一个社会里，想要去创造一种潮流或者推广一个新项目，首先需要获得年轻女性的支持和信任，当她们真心地投入了，就会有一批年轻的男性去效仿她们，以至成为整个社会的潮流。陈敏每每从船井的思想中获得创造的火花。陈敏笑着告诉我：“在日本，你坐在那里，没人会来帮你。运气每天都围着你转，就看你是否有抓住它的魄力和能力了。”她习惯给自己定目标，每一个理想都是切近的、具体的。去年9月，她的坐落在东京吉祥寺附近的演出场刚刚启用，这是一个小小的沙龙式的LIVE HOUSE，一边演奏一边和听众交流，很随意、很温馨。接下来，她又在筹划自己的音乐事业的发展计划了。

“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可怕的。”陈敏说，“当初，我是从零起步的，哪怕跌得头破血流、一无所有，都不会击垮我。商海无情，再大的老板都有可能遭遇破产的厄运。而我，哪怕是一觉醒来，安定生活不复存在了，我都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陈敏最喜欢爬富士山，爬山是向上的过程，没有回头，只是一味地向上走、向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塌实而有力。富士山能给她一种力量的气息，在攀登的过程中，人与山融合在了一起，精神也在自然的熏养中升华。并不是没有向往过贤妻良母式的平和与温存，并不是不渴望生活的闲适和安定，只是当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走在路上的时候，当她总是想着下一步、下一个阶段的时候，她就要放弃很多东西。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呢？人生总是一步一步走完的，一步一步的，每一步都是享受，那样的人生才是丰富的，终点也会变得切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