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惟慈 翻译直达自由

时间:2022-08-27 10:05:20

傅惟慈 翻译直达自由

北京四根柏胡同深处,有一处温馨的小独院,院子大门一半被爬山虎占据,院门是那种传统小户人家的“鹰不落”小木头门,门上挂着铃铛,一推门小铃铛就叮当作响。天气好的时候,院子里生机满满:院子里搭着花架子,爬满了金银花,满院飘香,喝着茶时,偶尔会有金银花瓣落在杯子里。青色窗框嵌在红色砖墙里,窗台上摆满了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石头,是大女儿从世界各地收集回来的。窗檐下是一丛一丛被照顾得很好的花花草草,长得旺盛。

翻译过格林、毛姆、奥威尔作品的文学翻译家傅惟慈就住在这里。这个院子是傅家的祖宅,傅老从1951年就住在这里,已经在这个小院生活了六十余年。傅惟慈的外孙叶芳歌将外公比作是四根柏小院里最大的那棵树,今年3月16日,91岁的傅惟慈突发哮喘悄然离世,这棵“大树”轰然倒地,不免让这座小院显得寂寥。

翻译是为寻求生活中的一点意志自由

“人生如牌戏,发给你的牌代表决定论,你如何玩手中的牌却是自由意志。”印度政治家尼赫鲁的这一警句,可谓是傅惟慈的个人哲学写照,他自己也曾坦言,“我之所以甘心背负起文学翻译这一沉重的十字架。唯一的动力就是听从了尼赫鲁的教诲,寻求生活中的一点意志自由”。

傅惟慈出生在旧社会一个高级职员家庭,物质条件较为优裕。但他自觉资质愚鲁,一生将无大建树,“我虽忝列大学教席多年,却未敢跻身学林;虽性喜文学,也从未觊觎过帕尔那索斯山上的圣地。如果说我还孜孜不倦地译过几本外国文学大部头作品,也只是想尽力把手中的牌玩好,不想把它虚掷。”

在反反复复的政治运动中,傅惟慈对开不完的会、学不完的政治、干不完的劳动活感到身心俱疲,他觉得自己这颗小齿轮在随着一架庞大的机器无尽无休地运转,“中国有个成语,圆孔方木,比喻一个人跟时代环境格格不入,我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这样……”傅惟慈说做翻译不是为了炫耀自己,不是为了经济利益,也不是为了获得地位。“在我那个时代,弄不好就当了。我搞翻译是一种逃避,为了争取到某种自由。否则整天开会劳动,时日虚度。正像格林说的:在旋风里有一个平静的中心。我为什么喜欢格林,格林就认为写作是一种逃避,我在那个年代也只能找到这样一种逃避的方式。”为了夺回一点点人的自由和人的尊严,他利用零碎的业余时间,开始了文学翻译的“游戏”。

傅惟慈的翻译生涯经历了和时代大气候息息相关的两个转变:听从别人的指令的“遵命”翻译;到自己主动向出版社推荐不错的书,询问可否翻译出版;再到重点翻译英国文学。

五十多年来,他的翻译有口皆碑。他通晓英、德等多种语言,翻译了包括匈牙利、波兰、德国、奥地利、瑞士、希腊、英国、美国等多国文学精品三十余部,共计三、四百万字。他的译著中,尤其以《狱中书简》(罗莎・卢森堡)、《月亮与六便士》(毛姆)、《布登勃洛克一家》(托马斯・曼)、《动物农场》(奥威尔)以及格林的宗教小说和惊险小说等影响巨大,他在翻译界的地位也逐渐被读者所认可。

直到1990年,傅惟慈和他的老友翻译家董乐山共同翻译了广受争议的《基督最后的诱惑》,他这场漫长的“文字的旅行”才告终结。

一切都是游戏,要寻找些乐趣

不做翻译后,傅惟慈开始写些自己的东西。5年前他出了《牌戏人生》,讲述自己的故事。去世之前,他正忙着为这本书的新版做准备,包括增加一些新的文章和图片,书里的图很多是他自己拍的。

“我的人生观就是,一切都是作为游戏,要寻找些乐趣。”所谓的乐趣并非花天酒地,而是能让傅惟慈投入其中的东西。有时候他会为了修改文章中的一句话而整夜睡不好觉。

“他喜欢到处玩,到处跑,对文字痴迷,热爱收藏钱币,从不抗拒新鲜事物,去年iPad mini上市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地买来学习上网。他旷达生死,热爱自由,至情至性,包括对灵魂对生命都有他自己独到的理解和态度。”傅老的外孙叶芳歌这样评价自己的外公。

傅惟慈跟得上流行的步伐。他偶尔也看看电视,甚至喜欢年轻人都爱看的《中国好声音》,尤其喜欢郑虹唱的英文歌。关于读书,他自认为“年轻时喜欢某一类书,到了老年还是这些书。”不过他这话也未见得准确,他常常托年轻人给他带些现在流行的新书,“我挺好奇现在的新书的,我喜欢这本书。”他指着路内的《云中人》说道,“我觉得写得真有意思,里面告诉我好多歌手的名字。”《巨流河》也是傅惟慈喜欢的一本书,让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流浪生活。他还读阿乙的《下面,我该干些什么》、阿丁的《无尾狗》,一点儿也不迂腐。外孙回家也常给傅惟慈带些自己喜欢看的电影光碟,《混蛋》的影碟夹在一堆书中间,傅老笑着说:“你们可以说,傅惟慈正看混蛋呢。”

他坦言,自己不像毛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画家思特里克兰德,“如果我置身于一个荒岛上,确切地知道除了我自己的眼睛以外没有别人能看到我写的东西,我不会去做这个工作,因为如果单纯为了自娱,我不会去做翻译,我会去玩、去旅游和收集钱币。”

在他个人的观念里,“流浪和文学是我一生的梦想”。早年他用翻译争取自己精神世界里的自由,晚年的他不想再翻译了,担心自己成为一个翻译机器,他想到处走走,找些新乐趣。

“上帝如果爱上一个人,就叫他流浪,东跑西奔,溪流、田野、高山和林莽,穹苍下随处可以安身。有的人不肯走出家门,雷雨风雹都令人惊魂,只在屋里听老婆聒噪,毕竟那是熟悉的乡音。”这是傅惟慈偶然在一本德文老杂志上读到的小诗,也是他心里的诗。我们好像能看到真实的傅惟慈的身影――他穿行在世间游乐,也缱绻在家中听老伴读给他一些新闻。

3月17日中午,傅惟慈的遗体告别仪式在积水潭医院太平间举行,他生前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送这个“老文青”最后一程。早在2007年,傅老先生就签署文件,去世后将遗体捐献给协和医学院,这是他对生死的旷达。

在他老年时所写的《牌戏人生》一书中,他就对死亡的事看得轻淡:

“我手里的牌都将打尽,也许最后的一张――寿命,也随时可能被发牌者收去。但目前它还在我手里,我正摸索着这张牌的玩法,我要玩得自在一些,潇洒一些,我也希望我玩的游戏能够与人同乐,使那些赞赏我的游戏的同道与我共享乐趣。偶然读到明代诗人的一首小诗,虽不见佳,倒能表明我的心迹:‘吾身听物化,化及事则休。当其未化时,焉能弃所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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