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关系”

时间:2022-08-27 12:46:58

我看“关系”

经历一场《关系》过后,笔者作为该展览项目负责人心头有无数的思绪,有关于展览的、关于主题的、关于作品的……种种思考,从筹划到布置再到开幕研讨,一阵风风火火过后,筹备长达6个月的展览终于顺利地在广东美术馆展出。享受“关系”展呈现那一刻所带来的喜悦与释怀之外,难免也带着些许的不舍,因为整个过程是快乐的,充实的。

2010年9月,我第一次接触到“关系”,它不同于我们馆过往组织的展览,有很明确导向性的主题,万事万物的“关系”我们每天都会面对,它就在生活里,在每个人的身边。首次与策展人姜节泓见面是去年的11月,他谈话语速较快,思维敏捷,言辞犀利,多半是多年担任教师的缘故,以至于后来被评论家们予以“温柔的强势策展人”之名。姜老师告诉我一个小故事,关于他一个外国朋友在中国求学误读“关系”的趣事,当时他跟那位朋友非常要好,有一天她被问到为何与姜节泓走得那么近,她当时就回答:“因为我俩有‘关系’。”大家可能把这事当作话题,一笑置之,但故事背后却隐含着“关系”的一个核心问题――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语境,“关系”所表达的语义可以大相径庭。因此,“关系”一词以其独特的方式引起了策展人的关注。正是因为这一词的无限可能性,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对“关系”做出自己的判断,作为展览的主题,它有别于沉重的学术话题,反而最大限度地调动了公众对展览的参与性。

经过反复考量,展览最终敲定了12位艺术家,就“关系”创作与主题相关的全新系列作品,为此,广东美术馆提供了12个独立的空间,让艺术家的作品得到相对完整的展示。“零”起步的展览某程度上满足了我个人极大的好奇心,到底艺术家是如何思考的?其作品是怎样发展而来的?策展人从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当代艺术展览策展人和艺术家又是一种怎样的共谋关系?如今,选取部分参展艺术家作例子与读者分享。

《关系》展的深入采取了两条完全不同的平行路径,一条是视觉实践的方式,即作品在展览的最终呈现。另外一条路径是姜节泓与每一位参展艺术家建立紧密的书信来往,对作品展开讨论之前,先谈个人经验中遭遇“关系”的所思所感,谈社会,谈批评……当然也包含了相关的作品计划。“关系”是一个半开放的主题,在大框架底下,策展人提供了讨论的可能性和有效性,并以此尝试介入艺术实践,而艺术家对“关系”的解读反过来促进《关系》的生成,从而让宏大的题材向细腻的个人化转换。这是两条同步的、平等的线索,打破了策展要么前置,要么后置的境遇。最早一封书信是从去年12月初开始,一直持续到3月,书信来往的文字量很大,经过编辑后仍然高达11万字。对话体是人与人交流的第一手材料,生涩的术语被松绑,对比咀嚼过无数遍之后吐出来的文字显得更直接,更感性。姜节泓曾经强调本次展览重要的不是策展人,也不是艺术家,是相互之间的交流。换而言之,“关系”的解读不在于告知与被告知了什么,而在于大家对这个话题的参与和讨论。由于参展作品都是全新创作的,我们收集了大量的草图和效果图,穿插在书信集里,强调过程的重要性。过往展览的呈现是从开幕一刻开始的,没有把文案和展览中间的交流过程向公众展示,“关系”展首次把文本交流提升到与展览、作品同等重要的地位。

比如张大力的《布朗运动》,展厅内人体被横七竖八的钢管刺穿悬挂在空中,钢管、人体、布朗运动三种元素是如何被有机地结合起来,我们在策展人与张大力的对话中找到了答案。广东美术馆一楼的各个展厅里有4根硕大的承重的柱子,空间方正规整,当代艺术家常常为打破这种局限性而费尽心思。《布朗运动》是从三个方案中衍生出来的,从人体镶嵌入假墙再到人体悬吊在城门一样的建筑结构,当中的考虑也有关于施工的精度和时间问题,还有悬挂的楼高问题,张大力因地制宜,利用钢管不规则地将4根柱子以内的空间构建成巨大网络。而这种“不规则”恰恰是布朗运动的一个特征,人喻作这场运动的“微粒”或“分子”无论如何频繁地运动也逃脱不了其牵引着的关系网络。张大力作品方案的演变让我体会了一位艺术家严谨和理性的思考,并没有所谓的“神来之笔”,一切都是长期训练和反复推敲逐步实现的。同样,蒋志的作品方案起初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或者说是从生活的巨变和哀恸中找到了创作的动力,但这过程经历了多番的挣扎。通过与策展人来回的通信,蒋志渐渐地走出来了,关注的聚点由个体转向“光”题材的延伸,虽然还隐约看到他对消逝,消耗的敏感,但始终呈现的结果已大不相同。《安静的身体》选用了一批燃放过的烟花筒,其实是对“光”的逆向运用,如今火光已去,留下了安静的、虚空的身体。艺术家试图将个人的情绪提升到一种公共性的通感的层面,避免将情感和意图强加给观众,若伤痛成为解读作品的唯一导向,那不是另一种限制吗?

《关系》展现场布置在4月6日展开,艺术家们分批到达广东美术馆,最先抵达广州的两位艺术家是石青和邵译农,由于这两位艺术家的作品需要现场制作,他们两人早早就来到了美术馆。石青在本地购买了大量建材材料――木工板、石膏、纸箱、木托盘、铁艺栏杆、罗马柱等等。他的思维是发散性的,如果说张大力的《布朗运动》是完全按照艺术家本人预期的效果进行,那么,石青的《植物共和国》却带给了我们很多的“惊喜”。他要构建一组“复杂”的“半成品”,一切源于艺术家对“无序”和“野生”的向往,并尝试从植物的生态系统中提取一套组织方法,每一件作品之间“平行的关系”,共生而不融合,使“明确性”不断地被消解。有朋友跟我抱怨说觉得这个空间很“乱”,我说“乱”就对了,它的生命力在于不断打破我们惯常的观看方式,割裂了视觉分类的传统模式,是秩序之外、自我组织的体现。再说,难道我们非得要从习惯的思维中寻找观看对象吗?艺术家邵译农也提出了同样的怀疑,观众往往喜欢以读得懂或读不懂来衡量当代艺术品,而忽略了个体的感知和认知功能,邵译农的《道和门》恰恰提供了一个独立的迂回的廊道,让观众在穿行中打开感官,用“心”去“观摩”。我们并非纯理性的产物,严密的逻辑思维不可能替代感官直觉。类似的作品还有引导我们用“近视”眼光去观看的张恩利《工作室》,以及关注第三方审美的《对弈》,萧昱透过棋局演绎“旁观者清”,这些作品都在鼓励我们主动去“看”。艺术,尤其是当代艺术并非为了解答问题,相反它为我们筑构了多一种观看的角度和思考的余地。

然而,让我感到最“神秘”的两位艺术家可数向京和邱志杰。邱志杰的“神秘”来自于他对方案的“保密”,我们从不担心经验丰富的艺术家对造型审美上的把握,并给予了邱志杰充裕的思考空间和时间。邱志杰是视觉语言的魔法师,他的《邱注上元灯彩图》把展厅转变成了剧场,用立体的作品注释《上元灯彩图》,以物解图,从二维到三维的转换过程中,我们会随艺术家进入他的编码世界,不断地重组对物象的解读。而向京的“神秘”在于她对艺术语言独立性的捍卫,包括整个布展期间,向京展厅的门都是虚掩着,全由4、5个私人助手协助完成,别一番“半遮面”的意味。还记得向京刚刚抵达广东美术馆布展的时候,我跟她初次见面,相互握了手,我惊讶地发现她的手是如此瘦弱但又如此有劲。向京和邱志杰有一个共同点,对艺术家的权利,即不受外界干扰的特权有着强力要求,我认为他们跟策展人的交锋是一场博弈。

“关系”常常被联想为个体与外部世界的一种交集,而艺术家的思考往往是“私密”的,通过对自己内心的触摸和品味,反思对象是自我的内省,而非社会反映的经验。如殷双喜在研讨会上所言:“灵魂出窍,反观自身……社会反映的经验如果不能和艺术家个人相结合,那它是外部的,可以说它存在,但是没有和艺术家发生关系。”这段评述与向京的作品《观看之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注视是一种选择行为,是不断审度物我关系的过程,也如向京所说“世界的形态只有和‘我’有关的部分是有效的。”

《关系》是一个文本与视觉平行的展览,脱离了任何一方都是孤立的。12种看似互不相干的叙事方式,分别对“关系”作出不同程度的呼应,事实上,今天的当代艺术作品并不完全是叙事的产物,它们往往只提供一个场景,当观众与作品的关系被建立起来时,叙事才真正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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