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暗号

时间:2022-08-26 01:04:30

我每周末都由县城回镇上的家。无论晴天雨天,奶奶都坐在台阶的藤椅上,向我回来的方向痴痴地看着。一直等我上前挠挠她的手心,她才用手搭在眼帘上问:“春宝回来了?”她已经看不清楚人了。我再用手指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她确定了:“春宝回来了!”我大声说:“是呀!是我!”其实她几乎听不见。我挨挨她的脸,她灿烂地笑起来,拉着我去她的屋里。她将姑姑叔叔们送来的东西留了下来:饼干,软乎乎的大枣,绵软的糖果。

她摸索着从床头的柜子里掏出来,一个劲儿地往我手里塞,细声细气地问:“好吃吧?”我捏捏她的手掌算是肯定回答,她咧着没牙的嘴笑起来,孩子似的得意。

这一系列动作,是我与她之间的暗号。这些暗号的设立,还是在多年前奶奶耳聪目明时。

我15岁时,母亲患了精神病,变得特别霸道。周末回家时,她霸着我,不许我吃奶奶做的饭,不许我与奶奶讲话。她是病人,我与奶奶都不与她计较。但我与奶奶远远地用眼神交流,或趁着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快而准确地握握奶奶的手掌,轻轻地用手指为她梳理头发,或者挠挠她的手心。这是我与奶奶之间的暗号,互诉着彼此的想念,还告诉对方,我们是自己人。

后来母亲去世了,但暗号已成为习惯。我每次回家,依然极快速地挠挠奶奶的掌心,亲亲她的脸颊。那时,我们已无须隐藏对彼此的情感,这些动作让我们觉出不同一般的亲昵。

奶奶的耳朵与眼睛越来越不好,从两年前开始,她就基本上认不清人了,但她能准确地认出我来,凭着那些暗号。去年,80岁的她生了一场大病。那时我去上海出差,她在病中只是叫着我的名字。堂姐去侍候她,告诉她:“春宝来了!”堂姐哪知道我们的暗号。她很生气:“你们骗我。”

父亲打电话给我。我犹豫着告诉堂姐要对奶奶做哪些细小的动作。我一边说,一边觉得心里空空的:我与奶奶的暗号,就要变成大家的秘密了。

一个星期后我回去,那时奶奶的病已好转,正躺在屋里的躺椅上。我刚要进门,二姑从里屋出来,挠挠她放在躺椅上的手心,正在睡梦中的她忽然惊觉:“春宝!”在一旁的堂妹挨挨她的脸,用手指梳梳她稀疏的头发。奶奶笑得十分灿烂:“春宝,你怎么这一段时间天天都在家?”

奶奶摸索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那些绵软的食物往她手里放,细声问:“好吃吧?”

我愣愣地看着,我与奶奶之间的暗号,已经变成家人与奶奶的暗号。我有些失落,却更欣慰:当暗号变成公开的秘密,我一个人对她的爱,变成了全家人对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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