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泪滑过谁的脸庞

1

午夜时分，我醉醺醺地从“零点”酒吧里出来，凉风一吹，昏沉沉的头和发烫的身体感觉舒服多了。我穿着黑色丝质紧身裙，一头海藻长发，脚步凌乱。不一会就有两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过来搭讪，嬉皮笑脸地要带我去个地方。我是醉了，可还没醉到跟这些小混混走的地步。他们互相一使眼色，一边一个架起我就走，我大声呼救，手脚并用地挣扎。一个身材宽厚的男人横在了我的面前，他低声说，放开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板钳。

这个男人把我揽在怀里，低声问我家在哪儿，我刚想张嘴回答，他身上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呛入鼻腔，胃里的酒止不住的往上翻腾，一股脑都吐在他的白衬衣上，吐过之后，人也轻飘飘地软在他怀里。

等我醒过来，头上一块热毛巾，床前一杯热牛奶，低头看看我的衣服，胸前的纽扣少了三个，露出艳红胸衣和腻白的皮肤，可我并没感到身体有任何异常的胀痛。那个男人走进来，湿漉漉的头发显然刚洗过澡，我下意识捂住一览无遗的胸口，充满戒备地望着他。

他撇了撇线条清晰的薄嘴唇说，我的车出了点问题，换轮胎时刚好碰到你，要不是你喊救命，我不会多管闲事的。我将信将疑地问，你没对我怎么样吧。他挺拔的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的浓重鼻音，切，我不会对喝醉的女人感兴趣，况且我老婆打麻将也该回来了。

走在晨曦初露的街上，我从胸衣里掏出一张从他口袋里顺来的名片，罗恒，环亚建筑公司高级设计师。我扬了扬尖翘妩媚的下巴，罗恒，你是我的，你跑不掉的。

2

我又来到“零点”酒吧，希望可以再次遇到罗恒。郁闷地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时，一抬眼望见对面角落里坐着一个和我同样孤单买醉的年轻男人。下一刻，一杯颜色绚烂如同我眼影的鸡尾酒摆在他面前，我妖娆地牵动嘴角，带着薄醉的绯红脸颊靠过去，请你喝的。帅哥，觉得你有些眼熟啊。

这个长相酷似李俊基的男人落寞柔媚的一笑，姐，你想泡我吗？可惜我现在没钱也没心情。我把食指竖在他的唇间，嘘，我不想听你的故事，我只想跟你喝酒。谁先醉了，谁买单。

我们面前摆满了空酒杯，他被酒精燃烧的双眼变得迷离而野性。我们玩掷色子游戏，我输了，我说，我叫刘心悠，我喜欢上一个已婚男人，他是个书呆子死脑筋，只知道和图纸打交道。他从没正眼看过我，他有一个根本配不上他的老婆，可他却坚守着对她的忠诚。

终于，他输了，他抓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恨恨地说，我叫许晋安，我一年前开始追求老板的独生女儿金雯，每天像狗一样围着她转讨她欢心，可她始终对我有戒心，不肯答应我的求婚。

我透过酒杯望着他变形扭曲的脸，吃吃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细碎的牙。这个男人轮廓精致线条柔美的脸是很多女人喜欢的那一型，我决定和他谈笔交易。

3

我给许晋安打了个电话，他神色慌张地压低声音问我有什么事，我轻蔑地笑了，放心，我还没喜欢上你，找你有事谈，你感兴趣的事。

二十分钟后，许晋安有些拘束地坐在真皮沙发里，看着对面老板椅里的我，妄图从我脸上的表情揣测我的真实目的。我说，我想和你谈笔生意，价钱随你开。他疑惑地放下面前的咖啡，柔媚风情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我扔给他一份资料，上面这个女人就是我喜欢的男人的老婆，你去把她弄上床。付给你的报酬是我聘你为公司总经理，给你一份比以前好三倍的待遇，让你有资格和你爱的女人平起平坐谈爱情，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许晋安有些慌乱地摸了摸领带，你怎么会选上我？我坐在又厚又软的老板椅里转了个圈，然后走到他面前，把脸贴到他鼻尖上说，因为你够漂亮，能让女人动心，别跟我说你很纯情。我甩给他一叠照片，全是他和N个女人的亲热照片。许晋安不再言语，他的眼睛里绽放出即将进入游戏的紧张亢奋的光芒。

4

雨季到了，细雨绵延地下着，看不出一点放晴的痕迹，让人的心情多少有些压抑。

一大早我就到了公司，从LV包里取出一张光碟，放进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许晋安和一个女人缠绵的镜头，正是唐小蝶，罗恒的老婆。看着她的媚态，我微笑地按下呼叫器，请秘书帮我把光碟快递到罗恒的办公室。我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被阴雨洗刷成灰色的水泥楼群，万般厌倦。

第二天，罗恒主动打电话问我晚上有空吗。我微笑着挂上电话，换上爱慕的粉缎蕾丝睡衣，倒上红酒，等着门铃按响。

站在我面前的罗恒，头发上淌着水滴，衣服湿漉漉的，全没有往日的矜持和傲气，像落荒而逃的野兽，他脸上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在渗血，该是他那剽悍老婆穷途末路下的张牙舞爪。我拉过他给他上药，他却一把搂住我的腰，很失风度地哭起来，把眼泪鼻涕抹到我的爱慕上，我有些嫌恶，却挣不脱他紧扣的双臂。

那一夜，罗恒没完没了地要我的身体，我一点一点地施舍，直到最后他筋疲力尽地睡去。我披了睡衣站在阳台上，望着没有尽头的黑夜，雨丝拂在我脸上，缓缓下滑，这是我的泪吗，它在滑过谁的脸庞？

5

罗恒和他老婆离了婚，整天在我身后追问我什么时候嫁给他，我开始嫌他烦了，到底是个书呆子。

秘书送来一张大红喜帖，是许晋安和金雯的。我叫秘书代我去参加他们的喜宴，我是没什么心情和空闲去看他们锣鼓喧天的热闹戏。

几个月后，我从本地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金雯接管了父亲的公司，许晋安是新上任的总经理，他们正大手笔地开发一个新项目。大幅照片上的金雯比以前更加明艳动人，幸福满满的脸明显胖了一圈，穿着高腰宽松的套装，难怪各个小报都报道她怀孕了。我也笑了，笑到眼泪都淌出来，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说，我该去祝贺你们了。

我不慌不忙地把许晋安和唐小蝶的缠绵光碟制成精美图像，发到金雯公司的商务邮箱里。点击发送时，我的手突然有一丝颤栗，是为了她肚子里那个无辜的孩子吗？我摇摇头，把这归结于自己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6

金雯和新婚丈夫离婚的消息又上了报纸头条，没过多久，她又抛头露面地穿着紧身收腹的真丝旗袍出来为分公司开业剪彩。这才是她一贯的着装风格，他们的孩子想是被这场短暂的婚姻遗弃了。

我坐在开足冷气的车里，看到唐小蝶穿着邋遢的睡衣在菜市场和小贩讨价还价，她的脸不再像我记忆里那般光鲜白润，高亢的粗嗓门也没了昔日的嗲声嗲气。我示意司机快点开，我看不下去了。

我不想再留在这个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城市。我结束了公司，选择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终老此生。

7

我在海边悠闲地散步，看三五成群的小孩子拿着塑料桶和铲子在堆砌城堡。迎面走来一个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妇，她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抚摩着滚圆的肚子，低着头小声地呢哝，她在跟肚里的宝宝说话。我傻傻地追望着她，一直望得看不到了，眼角才流出冰凉的泪。我又一次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和唐小蝶、金雯曾是同学，她们都是非富即贵的娇娇女，而我和单身的母亲过着廉价的日子。我最让她们看不顺眼的是一直名列前茅的成绩和男同学的青睐。

她们总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挖苦我的衣服一星期都不换，不知道香奈尔和兰寇，全身没有一件东西超过一百块钱。看到她们暗恋许久的学生会主席邀请我参加周末舞会时，嫉妒和欲望让她们成了魔鬼。

唐小蝶和金雯对我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把我当成了闺中密友。我从最初的不可思议到渐渐接受了她们的示好。几个月后正好是金雯生日，她热情邀我参加生日聚会，还为家境窘迫的我准备了一套礼服。那是我第一次去酒吧，很多我不认识的人都笑着把我当朋友，轮番在我面前举起酒杯，我只得一一跟他们碰杯。当我拼尽最后一点意识呼唤唐小蝶和金雯，却看到她们狞笑着看我，眼神冷得我一辈子都会感到凉彻骨髓。

8

当我的意识渐渐恢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下身剧烈的刺痛，玫红的血染红了白床单。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像个饱受折磨的厉鬼。我在唐小蝶和金雯的算计中失去了，可悲可怜的是我竟连那个侵犯我的男人的脸都没一丝记忆。

我逃出了旅店，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让多病的母亲瞧出一点端倪。去学校成了我最痛苦的事，一面忍受她们极尽能事的讥笑和鄙夷，另一面像躲瘟疫一样躲开我深爱的学生会主席。

四个月后，我再也遮掩不过去的腹部让母亲大发雷霆，母亲在痛打我之余领着我找到唐小蝶和金雯的家。她们的父母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说我们没有证据是诬陷，又打着慈悲的幌子，让人给我们送来厚厚一包钱。

母亲带我去做引产手术，胎儿太大引发大出血，18岁的我为了保全性命被拿掉子宫，母亲当场晕倒在手术室外。

母亲带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毕业后我用那笔肮脏的钱开始创业。我曾和几个优秀的男人爱到谈婚论嫁，可当我说出自己是个没有子宫的女人时，他们选择了离开。绝望的我开始寻找这两个让我无缘爱情和婚姻的女人，发誓要让她们也尝尝这种苦涩的滋味。

碰到罗恒那晚，他的轮胎出问题是我支使的，调戏我的人是我安排的，可他没有占有我，这是个意外。罗恒不成，我开始在许晋安身上打注意，我打听到他是个招蜂引蝶的男人，他缠上金雯是为了她的钱。我故意在酒吧“邂逅”许晋安，让他去勾引唐小蝶，我知道唐小蝶喜欢他这一类型的男人。我要让唐小蝶失去最深爱她的男人，让金雯失去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要让她们尝尝我经受过的苦。

对着海风说出这些永远不能跟人述说的话，我心里才稍微好受些，希望我远在天堂的母亲能够听到。我的手轻轻抚摩着空荡荡的、永远不会隆起的腹部，眼角，有一颗冰凉的泪滑落，这泪那么咸，它在滑过谁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