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的小世界

时间:2022-08-24 01:43:40

苏拉的小世界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上的灯也暗了几盏,照得路面昏昏黄黄的,只留下一地食物的残渣,还有卫生纸、筷子、塑料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烟味。

我跟拉帕出来找东西吃。之前我们一直呆在墙角处一个废弃的箱子里,为的是让鼻子免于太多的刺激。虽然已经在三马街混迹一段时间了,我还是受不了夜市上各种食物以及呛鼻的油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忍受得了的。拉帕倒是无所谓,他的鼻子早已习惯了这些,但是拉帕讨厌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食物,因为他曾被一个“不长眼的东西”(拉帕语)踩了一脚,疼了好多天才恢复,之后他的晚餐时间便推迟了。

拉帕是一条黑白毛色相间的杂种狗。当然,在三马街,除了巴斯之外,其他都是杂种狗。不过拉帕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就是他的牙。他的下牙比上牙要坚实,而且是露在嘴巴外面的,跟他的鼻子都快贴起来了。因为这,我便常常不知道他到底是要发怒还是要笑。刚认识拉帕的时候,拉帕一脸凶相的样子让我不敢靠近。某个下午,我的小主人带我出去散步,拉帕在草坪上趴着,我的主人便把食物分给拉帕一点。拉帕对主人摇摇尾巴就吃起来。我仗着有主人在,向拉帕慢慢挪过去,围着拉帕嗅了嗅。他的味道很奇怪,好像不大好闻,可我又闻不出是什么味。我围着他嗅了几圈,越闻越兴奋。拉帕咧咧嘴,似笑非笑地看我,任我嗅,而眼光是和善的。

后来某一天,拉帕说起他走过的地方,讲着讲着,忽然说:“喂,要不要一起走?”于是我便离开了家。我想,如果不好玩的话就回家,为此我撒了一路的尿。刚开始的几天很新鲜,时间一长我就开始想念小主人温柔的抚摸和那些好吃又干狰的狗粮。我趁拉帕睡着时沿着我的记号一直走,在回家的那条路上等他。等啊等,小主人终于和女主人回来了,我快乐地跑到他们身边,用头蹭蹭小主人的腿。小主人眼中先是疑惑,过了一会儿好像是认出我来,他对女主人说:“妈妈,这只狗狗长得好像苏拉啊。”我兴奋地摇尾巴,女主人瞥我一眼,说:“脏兮兮的,是只流浪狗啦。怎么可能是苏拉?再说和苏拉长得像的狗多的是。”小主人挠挠头,“哦”了一声。女主人拉着他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我告诉你哦,就算是苏拉也不许你再捡回来了,当初要不是看它可怜兮兮地缩在家门口,小模样还算干净可爱,不然我才不会让你抱它回来呢。既然是它自己走的,就别管它了……到底是流浪狗啊,留不住……”“……哦。”越走越远。

我愣在原地。难道我不是一出生就在温暖的家里吗?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想问清楚,向前挪两步后,想起他们并不能听懂我的话,又退回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好漫无目的地转圈圈,最后竟然累得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慢吞吞地往回走。拉帕在咬一根很粗的骨头,只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头继续磨牙。我走过去,挨着墙角趴下,接着睡觉。

之后,我就在三马街落脚了。之所以选择三马街是因为拉帕的一句“我活了这么多年三马街是第一个食物又多又好吃还吃起来不费力的地方”。为了站稳脚跟,我们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去拜见了三马街的老大杰玛,还特地叼上我们前一天晚上没舍得吃的一大块肉,杰玛和他的老婆拉提卡对此表示满意,并允许我和拉帕在此居留。

每条街都有那么几只流浪狗,他们自成一个帮派,由一只年富力强的狗来领导。而据罗吉说,杰玛尤其勇猛强壮,因为“他把结实的克里斯给赶跑了呢!”克里斯是三马街上一任的老大,现在不知去向,只留下个老婆叫希亚。按规矩,杰玛有权接管前任的老婆,但希亚正怀着孕,要等到她生产之后才可以。杰玛已经放出话来,说体恤到母狗抚育下一代的艰辛,特许希亚在他的领地上产仔,但是希亚要是想留下,就必须赶走克里斯的杂种,否则就别想在三马街混了。

这些都是罗吉告诉我们的。罗吉是杰玛的忠实小跟班,他说这些时希亚正从我的前方走过,我看到她缓慢地走着,鼓胀的肚子一点点向下拉,而她的四条腿却有力地支撑着,使她的步伐看起来那么从容。我在那一瞬间决定扎根三马街了,因为我很想看看刚从肚皮里出来的狗狗是什么样。

拉帕骂骂咧咧地挪着步子――他刚才好像不小心磕到了下牙,疼得直哼哼。我嚼着一块鸡肉。凭我的经验,这肯定是牛胖子家的鸡,因为整条街就属他家的鸡最嫩。

寂静的街道响起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希亚从黑暗的墙角走出来,慢慢走向我。我把准备好的一大块牛记的鸡肉叼到她面前,她低下头嗅了嗅,看我一眼,叼起肉慢慢走回去。拉帕看着她走进巷子里,对我说:“我不明白,你对她那么好干吗?”

我抬头望望天:“拉帕,你记得你出生时候的事么?”

拉帕“切”了一声:“谁会记得那些?我大概一生下来就在到处找吃的,还总吃不饱,”

我说:“我以为我一生下来就有一个家,但我却是小主人捡回来的。到底之前我是在哪里呢?我的爸爸妈妈又是谁?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拉帕说:“没几只狗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就不知道。再说,记得那些干吗呀?还不是一样要自己找吃的。”

“为什么你总是忘不了吃?”

“你好吃好喝过,当然没感觉了,我可是每天一醒来就想着今天到哪去找吃的,而且,”拉帕舔舔下牙,厌烦地说,“我这牙,也不是什么都能吃的。三马街真是个好地方啊,只要睡一觉起来,满地都是吃的……”

拉帕一提到吃就没完没了了。我打断他:“你见过刚生下来的狗崽子吗?”“……没有。”“希亚是黄黑杂毛的。啊,不知道克里斯长什么样?”拉帕嗤笑:“他大概早被狗肉店给炖了吧,要不怎么丢下希亚不管。”

我严肃地点点头:“所以我要照顾希亚。”

“咦?”拉帕皱起眉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不是你问我的吗?”

“我问了吗?哦,好像是问过。那你怎么现在才回答?”拉帕抱怨着。

“……”

我觉得,拉帕有时候真的笨笨的。

早上是被拉帕的叫声吵醒来的,我跑出箱子,看到拉帕和一只不认识的生着癞疮的狗在互相撕咬,拉提卡和罗吉在一边站着。我吓一跳,赶忙问罗吉发生了什么事。罗吉说那个癞疮狗叫皮特,是个不参与任何帮派的满街游走的家伙,因为打架被咬出了一身伤,后来发了狠到处惹事。今早流窜到三马街,看到拉提卡就调戏了她,拉帕就跟他打了起来。我看着他们,问罗吉:“那个皮特是不是很厉害?”罗吉点点头:“比我们都强,而且他打起架来不要命。”我说:“啊?那拉帕岂不是要吃亏?你怎么不去帮忙?”罗吉可怜兮兮地说:“我打不过。你呢?你怎么不去?”我说:“我,我这就去。”我没怎么打过架,老实说还真有点害怕,我抖抖毛,哆哆嗦嗦准备上战场。罗吉忽然说:“嘿!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你等着,我去找老大!”“杰玛不是出去了吗?”“我知道他去哪了!”罗吉边跑边又冲皮特大声道,“喂!生着癞疮的臭皮特!你等着吧!杰玛老大会把你的毛都咬光!”

皮特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拉帕趁机扑上去咬他的耳朵,我看到拉帕占了上风,也跑到拉帕身边,冲皮特竖起浑身的毛。皮特后退几步,嘻笑着说:“我说,兄弟,又不是你老婆,犯得着这么拼命么?再说,我也没把她怎么着啊,你说是吧,妞儿?”拉提卡“呸”一声,又蹭了蹭拉帕:“拉帕,你快把他赶走呀。”拉帕呆呆地看着拉提卡,尔后忽然醒悟,作势要扑向皮特,皮特闪躲一下,说:“得了,我还是先闪吧。虽然没见识过杰玛的本事,不过能打败克里斯的,总不差,我先回去养几天伤再说。那个谁,你叫拉帕是吧?你小子不错啊,我记下了。”皮特说着,大摇大摆走了。拉帕愣愣地,好半天反应过来,恨恨地要去追,皮特早大笑着跑远了。

我长吁一口气,拉提卡笑眯眯地挨着拉帕,直夸拉帕勇敢。看得出拉帕有点紧张,也有些愉快。这时我看见杰玛出现在街头,他悠闲地走着,看到我,冲我扬了扬头。我走向杰玛,打算告诉他刚才的事情。突然,在杰玛身后传来罗吉气喘吁吁的声音:“老大!终于找到你了!那个家伙调戏拉提卡!”杰玛两眼一瞪:“谁这么大胆子!苏拉,让开,你挡着我了!”我连忙闪身,刚想说流氓狗已经走了,就看见杰玛呲着牙向拉帕跑去。我一看,坏了,拉提卡跟拉帕正亲密地靠在一起。拉帕看见杰玛,冲他喊道:“我已经……”大概他是想说已经把皮特赶走了,但杰玛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将拉帕按倒在地,拉帕滚了几下之后挣脱了杰玛的钳制,赶忙站起来,杰玛前腿撑地又要扑来,拉帕向后退几步,眼里满是困惑。杰玛向前逼近,拉帕一退再退,最后终于转身撒腿跑了起来,杰玛咬着牙追了几步就停下了。我愣愣地看着拉帕奔跑的身影。罗吉追上来,看了看,说:“咦?拉帕已经把皮特赶走了吗?”杰玛皱眉:“皮特?那个癞疮狗?”“是啊,刚刚他调戏大嫂,拉帕一直跟他斗呢。”“是啊亲爱的,多亏了拉帕呢。”杰玛前腿拍了一下地,说:“糟糕,误会拉帕了,我以为”“喂!拉帕!”拉帕头也不回地跑,我只好也远远地跟着,边跑边叫道:“拉帕,停下!”拉帕这才喊道:“妈的!老子没劲儿再打一场了!”“可是――”“我先躲一会儿,晚上再回来!”说着拉帕便没影了。我停下来,看着拉帕消失的街角。“可是,不用打架了啊。”

等了一会儿,不见拉帕回来。我慢慢往回走。杰玛正在埋怨罗吉没说清楚,害得他误解了自己的弟兄。杰玛说:“出来混,领地重要,兄弟更重要,没有兄弟,谁来保护领地?”我说拉帕说他晚上就回来,杰玛便说:“那好,今晚就在这儿等拉帕了。”

于是当晚,杰玛、拉提卡、罗吉都聚集在我跟拉帕的纸箱子边。外面是热闹的夜市,看看天色,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罗吉说:“好无聊啊。杰玛老大,你给我们讲讲你的事迹吧,让苏拉也开开眼,苏拉从家里出来也没多久。”我忙点头,杰玛笑说:“那好,就给你们讲讲我来这之前的一些经历吧。”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奇怪的地方和那么多有趣的故事。杰玛谈起的山坡,树林,日落,以及他如何打败那些挑战他的狗,包括克里斯,这一切都让我兴奋不已。杰玛还提及了一个流传已久的神话:在一个东部的国家,有一个半人半狗的叫夜叉的家伙,他想成为一只完全的狗狗,就需要一块世间仅有的玉的魔力。可是这块玉被一个不懂事的人类小女孩给弄碎了,玉的碎片分散到了世界各地,而只有人类小女孩能感应到玉散落的方位,于是可怜的夜叉同小女孩踏上了寻找玉的旅程。他一路斩妖除魔,建立了许多丰功伟绩,当然,他也与小女孩相爱了。拉提卡大概听过这个故事,她一会儿心不在焉地听着,一会儿舔舔杰玛的毛。我跟罗吉完全被故事吸引了,尤其当杰玛讲到夜叉跟妖界的坏蛋们激烈搏斗时,我们都不禁要为夜叉捏一把汗。杰玛把他听来的段子都讲完了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作为一只狗,能有这样的功绩,也是不枉此生了。我时常想,要是我有机会,我一定也要去干他一番事业,让后代的狗狗们都来传颂我的故事!”罗吉热泪盈眶地望着杰玛,我也热血沸腾起来。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跳动着。

夜市上的人们已经走光了,可是拉帕还没有回来。拉提卡说要不等明天再来看拉帕,杰玛同意了。他们走后,我不饿,又兴奋地睡不着,便出来转悠。希亚已经在吃东西了,看见我,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叼起肉走了。她沉沉的身子一点点远离我,我跳跃的心也逐渐平息下来。事业是个什么东西呢?我只要有一个家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杰玛打发罗吉过来,我告诉他拉帕还没回来。我说:“我有点担心他,要不我去找找他吧。”罗吉摇摇头说:“你最好别出去,杰玛说现在外面风声紧,到处都在抓我们这种流浪狗,说是要送去收容所。呸,我才不要去什么收容所,要我说,哪儿也比不上这里。”拉帕提到过收容所,说那里面全是各条街不小心被抓住的流浪狗,整天没事就打架,那情景,光是想想就让我打寒战。“呃,那我就等着吧。拉帕喜欢这儿,他肯定会回来的。而且他长得那么凶,应该没事……”我说。

罗吉走后,我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转悠。自从出走后,我一直跟拉帕在一起,现在他不在,我还真不习惯。我慢悠悠溜达到车站,果然,巴斯在旁边的小超市门口坐着。他是那家小超市的家养狗,我说过,巴斯是三马街唯一一条纯种狗,看他光洁无杂的毛色就知道了。他身后的凳子上趴着母猫,巴斯头轻晃一下,看我一眼,尔后又移开视线看向远处。微眯着眼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我一直觉得,巴斯是一只很深沉的狗。光看他能容忍一只猫在自己眼皮底下走来走去,我就知道他有着不同一般的忍耐力。不过,性子慵懒,巴斯话不多,他们两个放在一块倒是挺合拍。

我凑过去,问:“巴斯,你是什么血统的?”“不知道。”巴斯只瞟了我一眼,又看向前方。我疑惑,又觉得很高兴,原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见过刚出生的狗崽子吗?”

“没有。”

我于是对他说起希亚。不知怎么,我很乐意分享我对于新生命的好奇心,巴斯没有像之前一样对我爱理不理,我便越说话越多,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似乎还总颠来倒去,巴斯则开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让我不由得想起拉帕。我叹口气,闭上嘴,而巴斯终于开了金口,他用缓慢的语调对我说起他的事情。

巴斯说,他曾经也想要保护一只母狗,那是只纯白色的,漂亮的狗,为此有段时间他见到她便会烦躁不安。他的主人便带他去了医院,在医院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但心里平静了许多。当他再次见到那母狗时,他才发现原来是之前那种跳动不安的心情一去不复返了,并且,母狗所发出的气味令他厌烦。最后,巴斯总结道:“现在你认为对的事情,很可能就没什么道理,什么也不想,反而更清净。”

“可是,为什么……”

“苏拉,”巴斯轻皱着眉打断我,“不是什么问题都有答案的。”

我呆呆地坐着。有人在叫巴斯,巴斯摇摇尾巴,咬着一个碗进去。舔舔毛,跟着跃下凳子也走进去。我决定回去琢磨巴斯的话。

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还没睁眼,就闻到了拉帕的气味。我一下子清醒了,赶忙直起身来,却看到了两个身影。拉帕见我起身,小跑两步到我面前,兴奋地说:“我回来了,苏拉。”我咕哝着:“你去哪儿了?”拉帕却神秘兮兮地说:“苏拉,你猜,他是谁?”站在拉帕身旁的狗朝我沉默地点点头,我说这我哪知道,拉帕哈哈笑起来说:“就知道你一定猜不到!他是克里斯!”我瞪大眼睛,克里斯朝我微微一笑。我看到他的右后腿始终向内弯曲着,悬在空中。

原来拉帕跑出三马街后,不小心又撞到了皮特,他们俩接着打架。皮特毕竟身经百战,拉帕且战且退,越退越远,结果跑过了几条从前没去过的街,发现原来那几条街都不比三马街差。皮特没有再追,拉帕便准备绕回来,结果碰到了克里斯。克里斯说拉帕身上的味道很熟悉,问他是在哪里混的,拉帕便说是三马街,克里斯于是说出他的名字。克里斯对拉帕说,他和杰玛决斗时,他占了上风,杰玛逃跑,他便追,结果没追着,反而中途被几个人用捕鼠器给掳了去,那些人是狗肉店的。后来拉帕内疚地跟我说:“我总觉得是我咒他的。”要不是捕鼠器夹得不算深,他也没办法硬扯开夹子从狗肉店里逃出来。捕鼠器夹住的就是他的右后腿。克里斯抬抬腿说:“看,现在还有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也许以后这条腿就废了吧。”克里斯自嘲地笑笑。

我心里乱乱的。我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本来想躲几天养伤,后来眼看着好不了了,只好找回来,碰上拉帕让我省了不少时间。”

“回来找杰玛夺回地盘么?”

克里斯笑说:“我现在这样还怎么跟他打?我回来只是要带走希亚,我走时她就怀着孕,现在肚子应该更大了吧。”

“……是,的确很大了。”

我们跟克里斯呆到晚上才出来,因为白天杰玛会到处走,而且我知道希亚在什么时候会出现。我叼着一块肉,走到希亚的巷子前,拉帕和克里斯跟在后面。克里斯问我:“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希亚吗?”“……算是吧,我只是帮她带点吃的。”克里斯深深地看我一眼,笑说:“那就多谢你了。”

希亚从黑暗中走出来,她使劲地嗅着,茫然地望着四周,她看到了我,然后动动鼻子,看向我身后的克里斯,忽然愣住。我悄悄走开。克里斯轻声说:“希亚,我回来了。”

希亚叫了一声,冲向克里斯,克里斯狼狈地躲开,才没被扑倒在地。希亚哭着,克里斯一直舔着她的毛。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克里斯说:“别站在这,回去再说吧。”他转身冲我们扬扬头,而希亚闪着泪光的眼睛一直盯着克里斯悬着的腿。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黑暗的巷子。

拉帕轻声说:“别看了,走吧。”

“哦。”

我想,这样也好――有什么不好呢?

我跟拉帕去见杰玛,杰玛大大称赞了他。我们没有告诉杰玛克里斯回来了,因为克里斯说他不想惹麻烦。我没有再去那条巷子了。晚上,拉帕乏味地嚼着骨头,忽然说:“其实,三马街也没什么特别的。”他说完,又抬头望望天。真奇怪。

克里斯在某天晚上又出现在我们的破箱子前。他说:“我要走了。”拉帕说:“我知道你是要走的啊,你回来不就是为了带走希亚么?”“我走,希亚留下。”“为什么?”我问道。克里斯淡淡地说:“我腿废了,照顾不了希亚。苏拉,拜托你了。”之后,他一瘸一拐地走了。拉帕追出去,好一会儿才回来,气鼓鼓地说:“又不是他自己要弄断腿的,这叫什么事啊?”“希亚是,嫌弃他么?”“要不然呢?可怜的克里斯……”

我想我有点明白了,可是又不知道自己明白了什么。想东西很累的,我情愿先睡一觉。

我想带拉帕去见巴斯,拉帕虽然不情愿(“那个呆子有什么好见的?”),但还是抖抖毛起身了。走出巷子,却看见希亚正站在对面的树下。她看见我,羞涩地笑了一下,然后慢慢朝前走几步,又停下来回望我,似乎在等我过去。我愣愣地看着。不知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克里斯一瘸一拐的身影。我忽然觉得,希亚圆滚滚的身子和她那因怀孕而越来越下坠的是那么可笑。我想起巴斯,难道我也会跟他一样么?希亚见我半天没反应,扭扭头,骄傲地走了。她肚子上的肉跟着走路的节奏一颤一颤的,下坠的轻微地向两边甩着。我看着她,忽然鼻子一酸。

拉帕走过来,说:“苏拉,我们去流浪吧。”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拉帕,我们本来就是流浪狗啊。”

拉帕奇怪地说:“是啊,谁说不是呢!”

我吸吸鼻子:“那我们就不走了吧。”

“不行!”拉帕眼一瞪,“要走才可以!呆在这算什么流浪狗!”

“流浪狗到哪儿不都是流浪狗么?”

“不一样,不一样的。”拉帕低下身,卧在地上。

“有什么不一样?”

“我说不清。总之,就是不一样……”

“……可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

“……"

“……为什……”

“哦,行行好吧,苏拉,闭嘴。”拉帕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决定跟拉帕一起走,虽然我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要走。拉帕也说不清,他只是反反复复提到他以前去过的地方,包括几天前到过的。也许以后会明白的吧。我只是忽然想起杰玛的故事,和那天跳动不安的心。拉帕说,三马街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相信他。

我们改道去找杰玛。拉帕很兴奋,他说要是杰玛也一起走的话一定能闯出名堂来,但是杰玛似乎很犹豫,他说:“……出去走走,当然好啊,见见世面嘛……不过,我走的地方也够多了……再说,拉提卡喜欢这里……三马街也离不开我……”

“我明白了。苏拉,走吧。”拉帕打断他。

我跟在拉帕身后,回头看,杰玛眼神闪躲了一下,又温和地冲我笑笑。我想我不用跟罗吉告别了。

但我还是要见巴斯一面。我们往车站走,拉帕问:“为什么非要见他一面呢?”“我想告诉他,我好像能理解他那句话的意思了。”“什么话?”我告诉他巴斯曾说起过的事,拉帕听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你不知道巴斯的事情么?也难怪,他自己都不知道,知道的也都没当着他的面说过。”“什么事啊?”“他说他在医院睡了一觉是吧?他是被主人带去做绝育手术啦!做了那个之后当然不会对母狗有兴趣。”

“啊?”我一惊,猛然停住。车站就在眼前,巴斯还在超市的门口。

“真是条笨狗,到现在也不知道。”拉帕叹口气。

巴斯依旧端坐着,身后的依旧懒懒地打着哈欠。他看见了我,眼神在我和拉帕之间停留一会儿,继而幽幽地转向他的正前方。我想,他一直看着的前方,其实大概什么也没有,或者,还是有什么的?谁知道。

我站了一会儿,转身对拉帕说:“走吧。”

“那么,去哪儿呢?”拉帕很兴奋地看着我。

“走着看吧,也许哪天又绕回来了呢。”

“还回来么?”

“当然,流浪不就是一条街一条街地转悠么?”

拉帕歪过头,看我一眼,说:“苏拉,你真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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