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鲁迅有过哪些流传已久的误读和刻板印象

时间:2022-08-22 08:52:00

编者按:这是一篇访谈,成稿于2016年9月鲁迅逝世80周年之际,访谈者李静为话剧《大先生》的作者,受访者都是中国知名的鲁迅研究者。

误读一

鲁迅是打人的“棍子”

李静:我们经常会说:“鲁迅是被误解最深的文学家。”对他的误解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其中最深的误解,就是把他当作一条打人的棍子。原因是什么?

黄乔生:一个人是难免被误解的,伟大人物更引人瞩目,更被人详细考察,也就更容易被误解。所谓的误解(误读),应该分为有意和无意。如果是无意的,那或者因为我们与历史人物所处时代和社会有隔膜,因而理解不了他的意图和心情,这是可以弥补的;如果是有意的,那就是“曲解”,应该纠正。

后人对鲁迅的误解有这样几个方面:一是评价过高,或者过低,可能因为怀着什么目的,可能因为同情理解不够;二是对一些事实没有弄清楚,对鲁迅所处的时代不熟悉,因为材料的限制,不明白真相。

我认为,研究鲁迅,首先应该弄清楚基本事实,并对这个历史人物有同情的了解。不能一味崇拜,把他的一字一句都当真理。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神”的人。鲁迅是文学家,他的文字是不是完全可信?要不要做些考证,这其实都是不言而喻的,但我们过去常有偏颇,或者思考不周的地方。

利用鲁迅来打压政治对手,在批林批孔运动中,在中,是很普遍的,鲁迅成了政治斗争的工具。这就是利用,是有意的曲解。我曾把20世纪70年代批林批孔运动中出版的鲁迅言论集做了梳理,写成《20世纪70年代鲁迅批孔反儒形象的塑造--以批林批孔运动中鲁迅言论集为中心》一文。我发现,将鲁迅文本中的一些精彩的或有用的段落摘出来,编辑成《鲁迅语录》、《鲁迅箴言》之类,颇有风险,会造成对鲁迅思想文章的有意无意的曲解和误读。

有的误解是因为读者不了解鲁迅当时的处境,鲁迅生平和时代背景知识有所欠缺,看到表面现象就下论断。例如,人们很容易就看能出来,鲁迅在已经有一位妻子的情况下,与一位青年女子同居,法律意义上就是重婚。但如果认真地看一些资料,理解鲁迅的真实处境,对那个时代社会生活有一些了解,就不一定明确宣布这是道德败坏和违法乱纪了。

鲁迅自己也误解过别人。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学生到他家骚扰一回,他就怀疑这是有人指使,因此还写了一篇文章《记杨树达君的袭来》,后来知道了真相,赶紧声明道歉。性格多疑,是很容易误解别人的,鲁迅在这方面很警惕,后人应该引以为鉴。作为研究者,作为后代人,对于前辈,务必要实事求是,平心而论,不能存利用之心,不能有偏颇之意,更不能恶意地迁怒。

误读二

在"幻灯片事件"上有意说谎

李静:在鲁迅的自述中,他弃医从文的理由是著名的“幻灯片事件”。后来有日本学者考证说,并不存在那样一张幻灯片,这个场景是虚构的。就像他后来在《野草》的《风筝》里,也虚构了一个粗暴地毁坏弟弟风筝的“我”,后被周作人和周建人证明没有这回事。您怎么认为?他虚构的动机是什么?

止庵:鲁迅在其通常被视为“记实”或“回忆”的文字中,虚构的内容并不止你所列举的这两例。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我们对他有所误读――关于鲁迅,其实有个“读法”的问题,但是好像一直没有人对此认真考虑过,包括那些毕生从事鲁迅研究的学者。从本质上说,鲁迅最接近于一位诗人,他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他需要这样的事实,或者说他盼望事实如此,这有点类似于写《反回忆录》的马尔罗。

高远东:“幻灯片事件”因为直接导致鲁迅“弃医从文”行为的发生,被视为是鲁迅文学发生的原点之一,鲁迅在《呐喊・自序》也是这样解释的。一些人因为否认启蒙是鲁迅文学的出发点,进而质疑“幻灯片事件”的真实性,如竹内好《鲁迅》的观点,非得把鲁迅文学的发生假定在鲁迅在绍兴县馆抄古碑的幽暗时间,但这是玄学而非事实。中国人被当做俄国侦探,被日军砍首,围观的中国民众神情麻木。此为当时日本报纸的报道。1905年摄于中国东北开原城外。

一些人从实证的角度怀疑鲁迅讲述的真实性,因为至今没发现情节和构图完全符合鲁迅描述的幻灯片,如李欧梵和王德威。据日本东北大学的学者研究,部分符合的有(如日军枪杀或刀砍俄军的中国人间谍并有中国人围观),基本符合的新闻图片也有。因此一般认为“幻灯片事件”可能是鲁迅有关经验的诗性概述,并非传记性事实。就现有事实而言,这样解释有其合理性。不过实证结论必须穷尽一切事实证据才行,才是真实可信的。由于条件所限,这在今天已不可能做到了。因此仅凭极其有限的实物,就得出鲁迅“幻灯片事件”是虚构同样是不足采信的。

我相信“幻灯片事件”中的屈辱感是真实发生在鲁迅内心的,也相信“弃医从文”这一铁定事实,也愿意相信二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所以就我个人而言,在没有确凿的铁证否定鲁迅回忆的情况下,仅凭推论和不完全证据,是不能让我采信质疑者的说法的。在两者之间我是宁信鲁迅而不信质疑者,因为就“弃医从文”这一行为而言,鲁迅的内在动机及与其环境的互动,是极其微妙和主观的,几十年后研究者的理解和推测,已属隔之又隔了吧。

误读三

兄弟失和,势不两立

李静:关于鲁迅与周作人兄弟失和这段公案,假如排除今天已无法证实的私人原因,您觉得兄弟二人在精神上会有“分手”的一日吗?他们二人精神层面最根本的不同在哪?

止庵:在我看来,周氏兄弟不是因为在精神方面的不同而导致失和,而是失和造成他们在精神方面的不同,虽然不是立即造成了这种不同。在二人失和几年之后,准确地说是在与创造社、太阳社之间发生关于“革命文学”的论争之后,他们分别向着不同方向发展了自己的思想和立场,这才显示出彼此精神方面的不同。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失和使两人的交流出现障碍,抑或有意要与对方区别甚至对立。此后鲁迅是左翼文学运动的领袖,而周作人比以往更明显地成为一个个人主人者,一个自由主义者,一个人道主义者和一个文化批判者。尽管如此,两人也并不是全无一致之处。

高远东:鲁迅和周作人兄弟失和事,对二人情感虽都属精神创伤,但客观而言,对二人的精神发展都是有益的。二人都是五四新文化的巨子,从相近相连的两棵大树分别长成了两片独立的树林,各有花木,各有种属。互相映衬,多好!至于二人的不同,在思想上他们应该是同大于不同吧:鲁迅是新文化之阳,周作人是新文化之阴。

误读四

鲁迅是“汉奸”

李静:近年不少文章“指控”鲁迅有“汉奸”的嫌疑――比如“一二八”抗战时他对日本的态度暧昧啦,书店老板内山完造是日本特务,而鲁迅与他关系特别好,还到他家里避难啦,等等,您怎么回应?

赵京华:对于这些几乎是无稽之谈而有意歪曲的言说,鲁迅研究专家王锡荣曾作《鲁迅与中日关系》等文予以有力回应。我也于《在东亚历史巨变中重估鲁迅传统》一文中谈过。的确,九一八事变以后,鲁迅没有像一般中国知识分子那样激烈地抨击日本。他一生的工作重心在于本民族传统的自我反省和批判方面,甚至形成一种思维定势,即在以与日本相关的事件为议题的文章中,最后其笔锋往往会转向对中国问题的批评,这是一种坚韧的民族自我批判精神。例如,写于“九一八事变”后的《“日本研究”之外》等。然而,我们不能因此就认定他缺乏“抗日”精神。

实际上鲁迅在不同场合,面对不同对象而著文讲话是各有侧重的。一个重要的例证,就是他晚年面向日本人用日语表述对“日中亲善”的态度时,曾写下如此直言不讳的文字:写着这样的文章,也不是怎么舒服的心地。要说的话多得很,但得等到“中日亲善”更加增进的时光。不久之后,恐怕那“亲善”的程度,竟会到在我们中国,认为排日即国贼――因为说是共产党利用了排日的口号,使中国灭亡的缘故――而到处的断头台上,都闪烁着太阳的圆圈的罢,但即使到了这样子,也还不是披沥真实的心的时光。这是应日本改造社社长山本实彦之邀而为《改造》杂志所作《我要骗人》一文的结尾,虽然语气上还维持着礼节客气,但不相信侵略战争一触即发下日本所叫嚣的“中日亲善”,更预示未来帝国主义殖民征服之下不可能有相互披沥真心的时候,则直言不讳地表明了鲁迅对当时日本国家的严正态度。

据悉,日文版发表之际,文中暗示日本国旗的“太阳的圆圈”等被删除了,而鲁迅自己将其译成中文在国内发表时则恢复了这些文字。这是一种态度和立场的郑重表示。这篇文章收在《鲁迅全集》中,但因为是从日文转译成中文,字句拗口,中国读者很少注意到其深意。而日本人却十分在意鲁迅这段话,作家中野重治就认为,这对于战后有可能成为美国殖民地的日本人来说,“完全是教训式的”。

总之,鲁迅一生致力于本民族文化的自我反省和批判,对日本帝国主义批判不多,但并非没有他自己的立场态度。此外,他一生确实有众多的日本朋友,但与日本各界人士的私人交往是一回事,对帝国主义日本的批判又是一回事。我们需要全面准确地理解那个复杂的时代之复杂的鲁迅。

误读五

性格好斗,偏激多疑

李静:您经常说到鲁迅的“恶意”,它究竟指的是什么?源于什么?

止庵:我所说的“恶意”,其实是一种智慧意义上的,形容起来就是“操刀必割”、“寸铁杀人”。

举两个例子:一,叶灵凤在1929年11月《现代小说》第三卷第二期发表小说《穷愁的自传》,其中人物魏日青说:“照着老例,起身后我便将十二枚铜元从旧货摊上买来的一册《呐喊》撕下三页到露台上去大便。”五年后,《呐喊》中的《阿Q正传》被人改编为剧本,连载于《中华日报》副刊《戏》,叶灵凤著文评论并画了阿Q像。鲁迅这才在《答〈戏〉周刊编者信》中说:“好像我那一本《呐喊》还没有在上茅厕时候用尽,倘不是多年便秘,那一定是又买了一本新的了。”

二,鲁迅的《不周山》本是《呐喊》中的一篇,这小说集出版后,成仿吾在1924年3月《创造季刊》第二卷第二期发表《〈呐喊〉的评论》,“他以‘庸俗’的罪名,几斧砍杀了《呐喊》,只推《不周山》为佳作,--自然也仍有不好的地方。”待到1930年1月《呐喊》第十三次印刷时,鲁迅“即将这一篇删除;向这位‘魂灵’回敬了当头一棒--我的集子里,只剩着‘庸俗’在跋扈了”(《〈故事新编〉序言》)。

这都是报复,但却是非常高明又非常刻毒的报复。

李静:那么就说到他的性格。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性格?萧红说他爱笑,曙天女士说他爱开玩笑,周作人、曹聚仁也都说他是爱笑的,同时也指出他“世故”的一面。冯雪峰则说:“鲁迅,确实非常热情,然而又确实有些冷得可怕的。”林语堂说他好斗。至于他的论敌,则说他是个尖刻的刀笔吏,多疑偏激……请您描述一下他的个性?以及他的个性对他写作的影响?

止庵:这个问题是一本书的内容,这里只能“以管窥豹”。且引用两位相当了解鲁迅的人的回忆,一是最后给鲁迅看病的医生须藤五百三所记录的:“他常说道:‘顶讨厌的是说谎的人和煤烟,顶喜欢的是正直的人和月夜。’”(《医学者所见的鲁迅先生》)一是周作人所转述的鲁迅的话:“人有怒目而视者,报之以骂,骂者报之以打,打者报之以杀。”(《知堂回想录》)

由前者大略可知鲁迅的心思,且可见他的性格中诗人的一面;从后者则大略可知他的做法――虽然只是写文章而已,又可看出他的性格中绍兴人的一面。附带说一句,周作人的性格也有这后一面,只不过不那么轻易、经常地表现出来就是了。说来谁也不是好好先生。

黄乔生:拿我对鲁迅照片的研究为例。鲁迅的照片大约留下来100多幅,有单身照也有合影。从照片上看,鲁迅一般来说比较严肃。造成这种印象,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个人的观感不同是一方面,照相是否反映真实也是一方面;后者还要分成照相机本身的质量和照相师的技术。鲁迅本人生前就遇到这样的情况:日本报纸登出他的照片后,见者来信关切地问他的身体状况,因为照片上他显得很瘦。他就写信去质疑说,这照片把自己照得很枯槁,自己本来没有那么瘦的,可能是照相机枯槁了吧。

他有一篇名文,值得一读,篇名《从孩子的照相说起》,大意说,外国照相馆给孩子照相,善于捕捉到孩子活泼的瞬间,而中国照相馆就拍得拘谨。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鲁迅。鲁迅在照相馆里照相,因为是成人,已经有些拘谨了,假如照相师不善于抓怕,结果当然是一副严肃的面貌。所以鲁迅的照相留下来的严肃为多。后来有的画师就用这些照片作为底本,刻画鲁迅肖像,再加上斗争年代的政治要求,就多“横眉冷对”的姿态了。

周作人上世纪50年代批评中国画家笔下的鲁迅太多金刚怒目,就与这风气有关,当然也与流传很广的一些鲁迅文字风格有关。这方面,跟鲁迅亲近的人,当然最有发言权,例如萧红、曙天女士说他爱开玩笑,周作人也说鲁迅平时是温和的,有说有笑的。我们现在常说要恢复历史原貌,寻找真实的鲁迅,我觉得关键是顾及全面。

我做了一个工作,就是把鲁迅的全部照片收集起来,编辑成《鲁迅像传》(贵州人民出版社2014年)一书,对这些幅照片进行解说。其实,有些问题,不用解说,只把照片放在一起,读者就明白了:鲁迅是各种姿态各种表情都有的,他有好多张表情温和乃至微笑的照片。我写那本书期间,正逢一个联欢会征稿,就拼凑了一首短诗,在会上朗诵了,题目就叫《鲁迅的笑》,而屏幕上播放着鲁迅这些照片。

李静:人们在文章里常看到他爱与人争、眼里不揉沙子的一面,生活中他如何对待自己的爱人、母亲、兄弟、朋友、学生,乃至普通人?他一生的挚友是什么样的人?

张梦阳:由于鲁迅的诗人的性格,所以使他在生活中表现出一种真性情:人们在文章里常看到他与人争、眼里不揉沙子的一面,其实鲁迅在生活中他对待自己的爱人、母亲、兄弟、朋友、学生,乃至普通人都是火一般赤诚、热情的。

《海上述林》。瞿秋白被当局杀害后,鲁迅极为悲愤。他设法从书店赎出瞿秋白的译稿,抱病编辑、校对,托人在日本印刷出版,作为纪念。

例如他对瞿秋白,秋白生前多次到他家避难,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牺牲后,鲁迅亲自筹资为秋白编印《海上述林》。上海酷热的天气里,鲁迅在逝世前不久的重病中,生了半身痱子,还躺在床上看《海上述林》校样。校读完毕后,为了印制得高档精美,自己出巨资到日本去印装。拿到装祯高精的上卷后,喜不胜收,在病床上说:“人给杀掉了,作品是不能给杀掉的……”最后请黄源在《译文》刊登《海上述林》上卷出版的广告。1936年10月18日,鲁迅逝世前一天,报上登出了广告,他一定要亲眼看看《海上述林》的介绍有没有登出。这是鲁迅最后一次和文字接触。

鲁迅对秋白的这般深情,恐怕是自有人类以来,极少见的!仅从这一点就充分看出鲁迅待人的诚挚。 因而,他的学生和爱人许广平敬佩他,最反对“世故老人”的说法,举他对待所谓“义子”的行迹为例说明他的“愚不可及”:这位对外自称“鲁迅义子”的青年,鲁迅在上海给他吃喝住全包,还代找工作,工资,反不领情,当鲁迅遭创造社、太阳社“围剿”时翻脸不认人,说出令鲁迅最心寒的话:“他们因为我住在你这里,就把我都看不起了。”

是的。在有些真正世故之人看来,鲁迅的确“愚不可及”。明明凭自己的才能完全可以过上富裕、舒适的生活,偏要把余钱全用于印书、印画,帮助困苦的文学青年;在反遭某些受恩于他的青年恶报后,他仍然认为青年不都是这样的,照样报青年以赤子之心;面对统治者的枪口,他毅然冷对,不带钥匙出门参加杨杏佛的葬礼,以示视死如归的凛然。

黄乔生:鲁迅经常跟人论战,争斗,似乎是刀笔吏,是好斗分子,是“做派”――也确实有人说鲁迅是的先驱。但鲁迅很有温情的一面。鲁迅去世后,很多人写纪念文章描述他们眼中的鲁迅。他对待孩子有些“溺爱”,别人讽刺他,他写了一首诗《答客诮》:“知否兴风狂啸者,回首时看小於菟。”当然,读者最耳熟能详的鲁迅诗句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对待母亲是孝顺的,不因为深受包办婚姻之苦而迁怒于母亲,对自己的兄弟是关心爱护的,不因为弟弟与自己决裂而暴怒。对于学生,既严格又宽厚,因此他身边有很多追随者。这些就是他的生活的全貌,不能只强调一面。

李静:他和许多公认的谦谦君子合不来,有些曾是朋友后来分道扬镳――像胡适、钱玄同,有的打过激烈的笔仗――比如陈西滢、梁实秋,以至于我们小时候都以为这是些恶人呢。他为什么会与这些“绅士”合不来?怎么评价这段公案?

止庵: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从前我谈到竹林七贤,说他们放浪形骸,傲视天下,大都是针对官僚和趋炎附势的文人的,并非在普通人面前自视高人一等。鲁迅也有这种‘魏晋风度’。鲁迅的确是一个充满恨,而且从不掩饰自己的恨的人,但他只恨两类人,一是庸众,一是伪先知,前者浑浑噩噩,后者装神弄鬼;除此之外,他待人很好,热情,诚恳,认真,周到。”你提到的那些他合不来、分道扬镳和打过笔仗的人,在鲁迅的眼里大约都近乎“伪先知”,虽然事实上未必真的如此。鲁迅的朋友很不少,老朋友也并不都分道扬镳,譬如他与许寿裳的友谊就保持终生;晚半辈到一辈的瞿秋白、冯雪峰,甚至给他很大影响。

高远东:鲁迅也和很多谦谦君子很合得来的。作为社会类型,鲁迅对“正人君子”表达过憎恶,特别是和陈源等“现代评论派”论争时。但那是两个文人阵营之间的论争,而且鲁迅这边,也有很多谦谦君子加入的,如周作人、许寿裳、林语堂等。我觉得这个问题属于刻板印象了。鲁迅与留学英美的自由派尤其是胡适等渐去渐远,主要是基于思想和政治立场的不同吧,和个人气质风度关系不大。虽然感觉鲁迅作风比较率真,“绅士”们比较能装。不过,他们相去渐远是相互的,胡适那些“绅士”们同样也疏远了鲁迅。而他们当年基于思想分歧的论争,今天我们当然应该超脱一点看较好,是其所是非其所非就行。

黄乔生:他有没有记仇的时候呢?有没有迁怒呢?当然是有的,这就是鲁迅的另一面,也不容讳言。对胡适、钱玄同,并非像有人说的,从原来很亲密变得势不两立,还不到势不两立的地步。陈西滢、梁实秋对他的批评,为什么他不能接受,耿耿于怀,乃至不依不饶呢?一个说他的学术著作剽窃了日本学者的论著,一个否定了他的翻译(和思想的转变),都不是小事,所以他很在意。在钱玄同等老朋友的关系上,他有记仇和迁怒的成分。鲁迅不是圣人,便是圣人,也有失误的时候,孔夫子不是也曾以貌取人吗。

上一篇:基于历史核心素养培养的适性课堂实施策略 下一篇:地理教学方式初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