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弃儿

时间:2022-08-22 04:23:45

作为农二代们,或许我们都会面临着这种一种惶惑不安的局面:当我们再次回到故乡的时候,眼前的故乡已经面目全非了

早饭后从湖南桑植县城出发,赶赴白石乡白石学校采访。出城的时候,天空已经阴霾密布。一场大暴雨蓄势待发。一路上黑云压城,大雨如注。白石乡虽然离桑植县城只有一百二十余公里,但是山路居多,且多弯,路途险峻,坐在车上一路上心惊肉跳。车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小心翼翼地往前行驶着。这百十公里,平时正常情况下三个半小时就能到,而今天走了近五个小时。

白石学校的小学和初中部连在一起。正在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的学校显得有些凌乱,堆满了泥沙、钢管和木材。但这并不妨碍孩子们依然在简陋的操场上活泼乱动着。大点的孩子玩着篮球,小的孩子玩老鹰捉小鸡。他们对外来者有着天然的好奇心。我们的记者很快被小朋友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拍这些做什么,会在哪个电视台播出来等等。他们摆着各种造型的pose,对着镜头合影。

这里的孩子都住校。很难想象这么小的孩子一个礼拜住在学校是怎样照料自己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寒意,大多数孩子依然穿着凉鞋,衣服单薄,一个个脏兮兮的,蹲在水洼里戏水和洗脸。这就是留守儿童们现在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必须面对的现实,他们过早地懂得了现实的酸甜苦辣。

雨停歇的时候,语文老师的作文课安排在操场一角的桂花树下进行。孩子们蹲在地上,认真地在小椅子上写着有关秋天和桂花树为主题的作文。偶尔有人调皮地抬头瞅我们一眼。

有一位叫黄海平的十岁女孩,留着长发,被校长和班主任带到我们面前。她可能还尚未懂得这个家庭带给她的影响。她的母亲患有精神病,父亲五十多岁了,长期靠背烤烟叶和干苦力,供家里唯一的孩子上学。她家的老屋毁于三年前的火灾。穷得建不起房子,一家人很长一段时间只能住在简易搭建的茅草房里。后来政府出资五千元,才建了个简易的住处,总算是不要下雨的时候用脸盆接漏水了。学校离她家远,大人走路得四个多小时。每个周末,她和同村的小伙伴们结伴而行,比大人通常要多花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早晨的雾水很重,孩子们赶到学校的时候,通常衣服都湿透了。城里人眼中无法忍受的事情,在这里已经习以为常。或许这就是命运,一种出生就得面对的现实。

这些天走过许多村庄,几乎都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找不到几个年轻人。特别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作为一种现象,在村庄消失了。进城务工是农村目前脱贫致富的一条捷径。青壮年们现在变得像候鸟一样,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几天时间呆在村里。春节过完,他们就集体迁徙,背着鼓囊的行李,奔赴珠三角和长三角。很多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赚了点钱的,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葺房屋。这是唯一能体现他们尊严的方式。空洞无物的房间,积木一样毫无特色的构造,但这不妨碍成为人们口头艳羡的对象。“空村”像全球化的浪潮一样,席卷了整个中国农村,这儿的农村自然也无力抗拒。城里人对乡村生活的向往,就像乡下人对繁华城市生活的向往一样,大家都想通过错位换取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得不到的体验。谁也不能谴责别人所选择的生活方式是否正确,市场化经济让人变得越来越不甘屈服现实。

很多年后,作为农二代们,或许我们都会面临着这种一种惶惑不安的局面——当我们再次回到故乡的时候,眼前的故乡和心中的故乡相比,已经面目全非了。那些故去的人,那些流逝的往事,那些修葺一新的房屋,在你的眼里,再也找不着一丝的痕迹。我们将面对一个完全陌生化的故乡,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故乡。那时我们都会变成故乡的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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