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一个文学的鲁滨孙

时间:2022-08-19 08:47:45

木心,一个文学的鲁滨孙

木心,中国当代文学大师、画家,本名孙璞,字仰中,笔名木心。毕业于上海关术专科学校西画系,1982年定居纽约,从事文学与美术创作。2011年逝世于故乡乌镇,享年84岁。

木心的名字最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是源于羊年春晚上一首名为《从前慢》的歌曲,这首作品的歌词正是木心先生写的一首小诗。“诗中描述了那个淳朴而善良的年代,那些远去的时光和往事,就如老电影一般在脑海反复浮现。”《从前慢》的作曲刘胡轶认为,木心把大家的思绪带回了当今社会匮乏的那种“慢节奏”中。

他是著名绘画大师林风眠的弟子,他的学生陈丹青推崇他道:“木心先生自身的气质、禀赋,落在任何时代都会出类拔萃。”

木心生平

木心,1927年出生于浙江乌镇,是当地一个富商家庭的独生子。木心从小受到良好的私塾教育,十几岁的时候,又在离家不远的“茅盾书屋”,接触到大量西方经典著作。1946年,他离开家乡,进入了由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专”学习油画。没过多久,他又转到了与他的理念更为接近的林风眠门下,入“杭州国立艺专”,继续研习中西绘画。“”时期木心被捕入狱,即使在艰难的时候,他也从未放弃艺术和文学创作,坚持写下自己对文学的思考。他说,文学是他的信仰,这信仰使他渡过劫难。

“”后,木心曾任杭州绘画研究社社长,并曾参与主修人民大会堂。1982年他定居纽约。在国外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写作上,自1984年至2000年,出版了12本小说、散文和诗集,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2006年,木心文学系列首度在内地出版,始获本土读者认知,也是同一年,他被家乡乌镇邀请派回故乡居住,时年79岁。2011年因病与世长辞。

木心作品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木心先生的作品在我国台湾陆续出版,包括散文集《琼美卡随想录》《素履之往》《同情中断录》,诗集《西班牙三棵树》《我纷纷的》等。他的作品被翻译成英语,作为美国大学文学史课程范本读物,从而成为与福克纳、海明威等人的作品编在同一教材中的唯一中国作家。

20世纪90年代初,木心应纽约一群内地文艺家执意邀请,开讲《世界文学史》课程,从1989年1月15日开课,到1994年1月9日最后一课,每位听课人轮流提供自家客厅,学生中有画家、舞蹈家、评论家和历史学家。听课学生最多时达到30余人,两周一课,每堂课4小时,寒暑假停课。课单内容从古希腊神话、新旧约,到《诗经》《楚辞》,从中世纪欧洲文学,到20世纪世界文学,东西方通讲,由听课者自行挑选,知识灵感并作。那时木心先生62岁,历经文化断层的他,却能够完整地将世界文学史整理出体系,随时随地侃侃而谈。

同在纽约的学生陈丹青记下了5年的课堂笔记,超过40万字。后来他将这些课堂笔记整理成《文学回忆录》一书,于2013年出版。这本书已经不单单是“世界文学史”的讲座,更是木心先生个人的“文学回忆录”。陈丹青回忆听课的感觉,一是无穷的愉快,一是智力“不支”,往往四五小时后,所有同学面露倦色,只有木心先生还能谈笑风生,“木心先生最年迈,可是在座所有年轻人的精力和智力远远不及他”。

孤岛上的鲁滨孙

木心先生本人追求“无名度”,他始终坚持自我的生活理念、文学立场,将文学作为信仰,像在一座孤岛上一样,不间断地从事创作。1984年台湾《联合文学》创刊号为木心特设“散文展览”专号,题名《木心,一个文学的鲁滨孙》,引起广大读者的强烈注目。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在人们的视野中出现过,包括后来的时间也更多的是他的学生陈丹青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将木心先生推到众人面前,才让更多人了解了这位“鲁滨孙”。

关于自己的笔名“木心”,他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其实是取其笔画少,写起来方便。名字是个符号,最好不含什么意义,否则很累赘,往往成了讽刺。自作多情和自作无情都是可笑的”。可见先生的自由与洒脱。

香港作家梁文道对木心先生有过这样一段评价:“我看到他那张50岁的照片非常非常怪,怪在什么地方呢?那张50岁的照片,你不觉得这个人像坐过牢似的。1978年刚刚从‘’中结束苦难回来的很多作家,难免身子会有点儿往前驼下去,有点儿佝偻,难免神情上会有点儿沮丧,有点儿失落,有点儿恐惧,有点儿担心,有点儿惶恐、惶惑,但是木心没有,他整个状态让你觉得他的精气神很足一样,好奇怪,好奇怪的一个人。”

他一生追求文学的光亮,并因此走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之路。在《文学回忆录》中,他亦师亦友,向旁人介绍着世界文学知识,系统完备,立场坚定,言辞中有着对文学的敬畏,也时刻透露着文人傲骨。文学艺术的孤岛上,这位倔强的先生创造着自己的一方世界。

原文欣赏

最后一课(节选)

今天我的最后一课,和都德的“最后一课”,性质完全不同。法国人而不准上法文课,那是非常悲哀。我们恰恰相反,中国人,中国文化,还没有被消灭。

我对方块字爱恨交加。偏偏我写得最称心的是诗,外国人无法懂。诗,无法翻。外国人学中文,学得再好,只够读小说、散文,对诗是绝望的。中国字,只能生在中国,死在中国。再想想:能和屈原、陶渊明同存亡,就可以了,气也就平了,乖乖把“世界文学史”拉扯讲完。

现代艺术,流派,越来越多。这是个坏现象。上次讲过一个公式:直觉――概念――观念。从希腊到文艺复兴到浪漫主义,人类可以划在直觉时代。直觉的时代,很长,后来的流派,都想单独进入观念,却纷纷掉在时空交错的概念里。

所以我一气之下,把20世纪的艺术统统归人概念的时代。将来呢,按理想主义的说法,要来的就是观念的时代。

我呢,是个翻了脸的爱国主义者,是个转了背的理想主义者。是向后看的。拿古代艺术做我的理想,非常羡慕他们凭直觉就能创造艺术。

我爱人类的壮年、青年、少年、童年时期的艺术――文化没有婴儿期的――人类文学最可爱的阶段,是他的童年期和少年期。以中国诗为例,《诗经》三百余首,其中至少三十多首,是中国最好的诗。到了屈原、陶潜,仔细去看,已经有概念。屈原嘛香草美人,陶潜老是酒啊酒啊。

《诗经》三百余篇,一点儿也没有概念,完全是童贞的。

李白、杜甫,更是概念得厉害。到了宋、明、清,诗词全部概念化。由此看,我的翻了脸的爱国主义,转了背的理想主义,事出无奈,但事出有因。

讲开去: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来做什么?爱最可爱的、最好听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

无奈找不到那么多可爱、好听、好吃、好看的,那么,我知道什么是好的。我在“”中不死,活下来,就靠这最后一念――我看过、听过、吃过、爱过了。

音乐,贝多芬、莫扎特、肖邦等等;食物呢,是蔬菜、豆类最好吃,哪里是熊掌燕窝。爱呢,出生入死,出死入生,几十年轰轰烈烈的罗曼史,我过来了,可以向上帝交账。

都爱过了。但还要做点儿事。我深受艺术的教养,我无以报答艺术。这么些修养,不用,对不起艺术。少年言志,会言中的――往往坏的容易言中,好的不易说中。

以后,不可能两个星期见面,很可能两个月、两年见一面。我要讲大家一辈子有用的东西。讲了,有备无患。你们用不用,悉听尊便,我只管我讲。是哪一些呢,分分纲目:

文学是可爱的。

生活是好玩的。

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选自《文学回忆录》,木心口述,陈丹青记录)疯树

有四季之分的地域,多枫、槭、懈等落叶乔木的所在――那里有个疯子,一群疯子。

每年的色彩消费量是有定额的。

由阳光、空气、水分、泥土联合支付给植物。它们有淡绛淡绿的童装,苍翠加五彩的青春衣裳,玄黄灰褐的老来服,也是殓衾。

它们就在露天更衣,在我们不经意中,各自济济楚楚,一无遗漏。

每年的四季都是新来客,全然陌生,毫无经验。以致“春”小心从事,东一点点红,西一点点绿,“春”在考虑:下面还有三个季节,别用得不够了。就在已经形成的色调上,涂涂开,加加浓――这是“夏”。

凉风一吹,如梦初醒般地发觉还有这么多的颜色没有用,尤其是红和黄。(“春”和“夏”都重用了青与绿,剩下太多的黄、红,交给花是来不及了,只好交给叶子。)

像是隔年要作废,尤其像不用完要受罚,“秋”滥用颜色了――树上、地上,红、黄、橙、赭、紫……挥霍无度,浓浓艳艳,实在用不完了。

我望望这棵满是黄叶的大树,怀疑:真是成千成万片叶子都黄了吗――全都黄了,树下还积着无数黄叶。

一棵红叶的大树也这样。

一棵又黄又红的大树也不保留春夏的绿。

就是这些树从春到夏一直在这里,我不注意,忽然,这样全黄全红整身招摇在阳光中。(鸟在远里叫。)

这些树疯了。

(开一花,结一果,无不慢慢来,枇杷花开于九月,翌年五月才成枇杷果)。

这些树岂不是疯了。这秋色明明是不顾死活地豪华一场,所以接下来的必然是败隳――不必抱怨。(兴已尽,色彩用完了。)

如此则常绿树是寂寞的圣贤,简直不该是植物。

如此则这些疯树有点类似中年人的稚气,中年人的恋情――这流俗的悄悄话,不便多说。就是像。

一棵两棵疯黄疯红的树已是这样,成群成林的疯树……

我是第一个发现“大自然是疯子”的人吗?

那些树是疯了。

那些树真是疯了。

(选自《琼美卡随想录》)

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选自《云雀叫了一整天》)

木心语录

1.爱情显得好时,不是爱情,是智慧和道德。那个才气超过你十倍的人,你要知道,他的功力超过你一百倍。让思想归思想,肉体归肉体,这样生命才富丽。

2.天才幼年只有信心,没有计划。天才第一特征乃是信心,信心就是快乐。

3.福楼拜教导莫泊桑:“你所表达的,只有一个词是最恰当的,一个动词或者形容词,一定要找到它,别用戏法来蒙混,逃避困难只会更困难。”我理解是,这个词要,既准确,又美妙。

4.文字推广不能靠立法。文字只有靠天才特高的文学家,他们为自己而使用文字,一经使用,

文字生机勃勃,传诵四方。

5.可当众朗诵的诗,是粗胚。

6.文字不是读给人听的,是给人看的。诗人的加冕之夜是寂静的。

7.什么是你的局限性:神,智,器,识。

8.艺术家、诗人的悲哀痛苦,分上下两个层次:一个是思想的心灵的层次,对宇宙、世界、人类、人性的绝望;另一个是现实的感觉的层次,是对社会、人际、遭遇的绝望。

9.世界上的书可分两大类,一类宜深读,一类宜浅读。宜浅读的书如果深读,那就已给它陷住了,控制了。尼采的书宜深读,你浅读,骄傲,自大狂,深读,读出一个自己来。罗兰的书宜浅读,你若深读,即迷失在伟大的空想中。《道德经》,宜深读。《离骚》,宜浅读。《道德经》若浅读,就会讲谋略,老奸巨猾,深读,会炼成思想上的内家功夫。《离骚》若深读,就爱国、殉情、殉国,浅读,则唯美,好得很。

10.嵇康的诗,几乎可以说是中国唯一阳刚的诗。中国的文学,是月亮的文学,李白、东坡、辛弃疾、陆游的所谓豪放,都是做出来的,是外露的架子,嵇康的阳刚是内在的、天生的。汉赋,华丽的体裁,现在没用了。豪放如唐诗,现在也用不上了。凄清委婉的宋词,太伤情,小家气的,现在也不必了。要从巾国古典文学汲取营养,借力借光,我认为尚有三个方面:诸子经典的诡辩和雄辩,今天可用。史家述事的笔力和气量,今天可用。诗经、乐府、陶诗的遣词造句,今天可用!

11.世界本来是庸人制造的世界。新小说派,失落的一代,迷茫的一代,说穿了,是“智者的自忧”,夸大了世界的荒谬。世界上是健康的人多,还是病人多?在他们的作品里,全是病房、病人。

12.歌德是伟人,四平八稳的――伟人是庸人的最高体现。而拜伦是英雄,英雄必有一面特别超凡,始终不太平的。英雄,其实是捣蛋鬼,皮大王,捣的蛋越大,扯的皮越韧,越发光辉灿烂。

13.最高一层天才,是早熟而晚成的――不早熟,不是天才,但天才一定要晚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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