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子里的宗族政治

时间:2022-08-17 12:36:07

一个村子里的宗族政治

当你走进沾溪村这个只有150来户人口的村子时,你会惊奇地发现村子里相当一部分人都姓曹,只有少数的几个外姓。在曹姓当中又存在着房份(同一宗族下的分支)差别、辈分差别,有的甚至差别很大,比如刚出生的婴儿或许是八十老汉的长辈,同一年龄的两个人可能是“爷孙”辈分。在南方有许多这样的村子,宗族血液在村民生活的土地上流淌着。

不倒书记

在江西一些农村,宗族观念还是十分强烈。许多地方的村政往往被一个大家族或一个家族里的大姓、大房掌握,其他小族小姓是没有权力干预村务的。

曹初兴是沾溪村的老书记,文盲,今年60多岁了。从2002年上任干起,到前年才从位子上退下来。按理说,他干不了这么久,但因为在这个有着10多个房份的曹姓村庄里,曹初兴这一房是人数最多的,自然势力也大。不过,人多也要出个头面人物才能在村里说得上话,像他这一房,就因为出了个县教育局副局长,因而他才能在10年前和当时的村书记抗衡中,顺利扳倒对方,赢得乡政府的支持,并稳坐村书记这把交椅10年。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小房都服气,2006年,有人向乡政府举报曹初兴贪污,乡政府派人下来清查账目,将其停职了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又官复原职了。据熟悉此事的人回忆,曹初兴当时放言“这个书记就是我的”。此后,就再没有人敢挑动他的地位。

曹初兴任村书记,给同房的人带来了不少好处。取消农业税以前,他每年都要带着部下向村民征收财税任务、计划生育抚养费、电费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怎么收费,不少村民给曹初兴总结出一套标准——对于小房小姓,没有什么势力的,一般是一分都不能少,即使多收也是没问题的,总之村干部说多少就是多少。但对与曹初兴同房的人家,则少收甚至不收,具体看与曹初兴的亲疏状况。

村民私下的评价曹初兴也不是不知道,在他看来,“农村的干部是最难当的,上面来的政策要执行,但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得差不多就行,不能太为难村民,毕竟都在一个村庄里生活。而且,对自己房份的人,还得照顾些,不然他们会说你不要家里人。”

在曹初兴任上,沾溪村也是有变化的,村里的大马路是在他手里挖出来的,全村水泥路硬化是他向上面要来的款,小学的修建是他在退位前跑来的项目。这一点,村民中没有谁会否认。

权力交接与斗争

村里的权力游戏是在曹初兴一个房份里进行的,其他房份的人对谁当干部并没多大兴趣,即便有的人希望出来竞选,但念其房份势力太大,无法竞争,索性就不参与了。

2011年换届选举,与曹初兴同房的人曹宽茂劝他退下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曹初兴也有这个打算,“都当了10年了,也当累了,是该退下来让年轻人上”,但是这把交椅让谁来坐呢?自己的两个儿子是不愿坐的,他们在县城买了房子,对当村干部又没有多少兴趣。他考虑把同房的曹金兴扶上马,金兴是退伍军人,又有几年党龄,再没有比他适合的人选了。但是,金兴毕竟年纪小,退伍不久,对村里复杂的房情世故都不清楚,根本没法建立威信,考虑到这些,曹初兴还是放弃了。至于其他的几个助手村干部,在他眼里都是外人,自然是不可能进入他的接班梯队的。

这件事一直拖到2012年5月份,最后还是曹宽茂出了主意,建议他把位子交给现在的村书记曹胜茂。交给曹胜茂,曹初兴有些不愿意。对曹初兴来说,一年前的换届选举还在眼前。当时乡里书记也下来监督了,因为曹胜茂发动家人从村民手里抢票,结果以绝对优势赢得选举。而自己的儿子为自己拉票,却引起曹胜茂的不满,仗着有个黑社会弟弟,大打出手。虽然后来在曹宽茂的调解下,双方都握手言和了,可这始终是曹初兴的心头之怨。

但是不交给他能交给谁呢?想到曹胜茂怎么说都还是“家里人”,加上曹宽茂的一次次游说,从中协调,他也心动了。最后,由曹胜茂摆了一桌酒,大家吃喝一顿,算是正式交接。不过,曹初兴还是不太放心,希望“垂帘听政”。

按理说,把村书记的位子交给现任村书记曹胜茂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大权并没有旁落到他人房份。可是,交出位子还不到半年时间,曹初兴就坐不住了,他发现曹胜茂自从接班以后,除了自己亲人外,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不但连他和他几个老部下的工资不给发,而且还非法侵吞计划生育社会抚养费、农民种粮补助款、耕地占用税款、机耕道改造资金等等40多万,三次更换家用小轿车。除此之外,还将低保户的指标全部给了自己家人,真正困难的村民一分未得。2013年年底,他又将部分村民的农田圈起来建鱼塘,独断专行。村民畏于其家中有一个混黑社会的弟弟,动辄打人砍人,因此敢怒不敢言。

曹初兴很清楚,把曹胜茂扶上去的是他,自己有责任。而且他也不能容忍曹胜茂丝毫不顾及房份利益,认钱不认人。于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就联合几名老部下要把曹胜茂换下来,因为自己不识字,他还自掏腰包花200元找人“写状纸”(检举报告),状纸投到县纪检、县检察院,一直没有回音。“应该是被他(曹胜茂)用钱堵了。”曹初兴认为。

“实在是他太猖狂了,不拿掉不行。”这是曹初兴给出的理由,但紧接着,曹初兴又说,“如果他能收敛点,还可以原谅,毕竟是一个房里的人。”在农村各房之间有这样想法的人很多,关起门来一家打脚踢怎么都行,但打开门必须得是一家人团结在一起。

房份势力变化

这十年来,在沾溪村,房份势力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小房小姓在崛起,大房大姓在衰落,因而权力格局似乎有打破的趋势。

现在曹富基和曹胜茂杠上了,原因是他的儿媳去年超生,要交罚款,曹胜茂开口要2万6千块钱,还要他的儿媳结扎。换作别人,也许就服软接受了,但曹富基不接受,尽管如此,曹胜茂一直不敢拿他怎样,曹富基明白,曹胜茂是怕自己儿子,儿子在县城做生意,认识县城的一些头面人物,乡政府的人也认识,曹胜茂不敢得罪这些人。

要说曹富基这一房的人,比曹胜茂一房的人要多很多,但因为分散在临近两三个村庄,房里的人都以“懒得走,麻烦”为由,只在本村关系保持较好的房亲间走动,因而渐渐也就疏离了。今年,年龄较大的房里老人张罗着要把大家笼络起来,增强自己房份的势力。如果有可能,也和曹胜茂那一房争争高低。论武力,这一房的势力比不上曹胜茂,但这一房出了不少大学生,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传统族训下,拥有其他房份没有的大学生,是曹富基这一房的优势。

曹富基希望把自己这一房的年轻人笼络起来,但是在他看来又似乎不太可能。年轻一辈中,他这一房的有很多,但有的即使走在路上也没有几个互相认识的,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小孩们小时候没有在一起玩过,长大后有的外出读书,有的则辍学打工。原先有联系的,后来也断了。

90后的人际交往都在自己的亲戚或者同学、同事(以qq联系为主),婚后主要是夫妻双方的直系亲戚,顶多追溯两代,旁支基本就不怎么走动了。对于谁是村干部并不关心,只有等结婚生小孩时才会过问,有的也都是靠父母去完成办证、请酒的事。年轻人对自己的村庄越来越陌生,对村里的事务没有感情,也不会想去了解,因为父母还属于中年,田地都在大人们手里,所以对村里事情了解较多的还是大人们。

不过,曹富基认为,没有谁来牵头主持这个事还是最主要的原因,尽管90后房亲观念淡薄,但是80后90后中待在城市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是在家里做房子,有钱的就在县城买,基本不会跳出县城这个领域。而且,80后当中会追溯房亲关系的人还是很多,90后只要组织起来,应该可能增强房亲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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