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一场暧昧的劫掠

时间:2022-08-14 11:40:19

如我所猜测的那样,下一站抵达的时候,她果真没有下车,依然站在门口,被人推来撞去不知疼痛和疲倦。

我坐在靠门的那个位置上,有那么一个片刻,我很想混迹人群,走到她的身边,拉她过来坐下,听她说一说关于出走的故事,或者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守候一朵寂寞的花,淡淡地开放。

她手机的铃声陆陆续续,反反复复,已经响了个把钟头,终始是那首《我爱你胜过你爱我》,但她就是不接。

疲惫赶路的乘客怨声载道,纷纷向她投去尖锐而冷硬的光芒,她却置若罔闻。直到有人的小孩被扰醒,哇哇直哭,她才抬了头觉察到自己的铃声恼了一车厢的人。她索性关了机,把SIM卡从手机里抽出来,扔进垃圾筒。那种决绝,如一只游鱼,在缺氧的水面,浮出一抹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忧伤。

凌晨,人们渐渐在这只“游鱼”的泪眼下入睡。就在这个时刻,我终于鼓起勇气,捧着一杯事先冲好的咖啡走上前去。

“还是坐下吧,站着很累。”女孩过了许久,才抬眼一瞥,表示回应。我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冷漠而又令人生疼的女孩:穿着一双平底鞋,衣着素淡,蓬松芜杂的头发,遮盖了半边脸,隐藏着不肯轻易改变的坚定。

同样,我也是个很坚定的人。不管她愿不愿意,像捂热一杯咖啡一样,那一刻,我只想捂热她冷漠的心。我把热腾腾的咖啡,塞进她的手里,她似乎并未有拒绝的意思。只见她别开盖在脸上的头发,握着杯子,猛喝了两口,紧接眼睛泛起了些许温暖的光芒。我这才发现,瀑布般长发的神秘遮盖下,竟藏有一张如此娇好的容颜,我不禁被这美丽的忧伤给惊呆了。

“在哪下车?”她散漫地问道。

“下一站,你呢?”从始至终,对她充满莫名的好奇。

她沉默,不再言语,继续喝着咖啡,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夜,陷入深思。

“带我回家吧。”女孩突然拽住我的衣角。

她这么一说,我内心愈是有种英雄救美的冲动:“好,告诉我,你家在哪?”

“带我回家吧!”女孩重复道。我一听,感觉这话外有话。显然女孩不是随便的女孩,她不过大学刚毕业的模样,不谙世事。我也自然也不是随便的我。只是因了这句话,我们之间刚刚熟悉起来的温暖,又重新回到了陌生的轨道。

“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回你的家!”

女孩似乎越说越认真,无奈我强忍着感情的泛滥和内心的焦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想再去惊扰这份美丽的纯净的忧伤。我大概懂了,她的起点本不在我这,我能做的不过是给她一点温暖。而我,一个大男人,刚丢了工作,失了恋,自然不敢妄想从一个负气出走的女孩身上找安慰,世界已经够乱的了。

下一站到了,我拿好行李准备下车。至于女孩,一直还在那里站着,我不敢再看她,而那句话之后,她一刻不停地在盯着我看,似乎还在等待我最终的答案。就因为我转身时,没给她任何答案,所以她才固执地等。我故意绕开她,在与她所站的相反的过道里走向车门。我走得很犹豫,却克制自己不要回头。没想到,就在我走到车门的那一刻,我终于没能忍住,回了一下头。看见女孩已追上来了,她拨开人群大声地叫我“喂,喂,喂!不要走!”直扑过来,搂住我的后背,对我说:“咖啡好喝,使人回味。”声音很轻,却在瞬间暖透了我的后背。付出的温暖,总算收回来了一点。心里这样想着,坏坏地笑。我转过身来,在人们的怨声载道中把自己与女孩连同行李一块,迅速地移开,回到车厢里重新坐下。

“留下来,再为我泡最后一杯吧!”女孩说着,眼中竟起了泪花。

我凭借着一个三十岁男人的敏锐直觉,初步判定这个女孩是爱上自己了。而自己,早已蠢蠢欲动。

咖啡是速溶的,不过三分钟就泡好了。我看了一下手表,离火车开动还有两分钟,可我却还没起身的意思。因为女孩把我的行李压在背上当靠垫了,我没好意思开口提醒她。虽然在心里已经做出决定,再陪她坐一程,但还是拿不准要不要携上她,其实,我才是无家可归的人。

下一站很快就到了。我说,我要下车了。再见,女孩的咖啡没喝完,便提起我的行李站起来,说,我跟你走。没等我拒绝,女孩就抢先跑到人群中,随流动的人群涌到车门口。我这才看清楚,她身边除了一只绣花手袋,什么行李也没带。当我想奋力追上她时,几个大汉突然横在我面前,身上的刺青,随膘壮的肌肉上下抖动。不到三分钟,我就被他们给晃晕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火车上,原来那个位置。我腾地蹿起来,往外跑,可列车员把车门关得死死的,因为汽笛声已响过,火车马上又要奔赴下一个终点。我绝望地看着窗外后退的人流和月台,一张娇美的容颜和一个熟悉的行李包闪过我的视野。我做出条件反射“喂喂喂”式的疯狂喊话,而那人竟像日本娘们似的,笑嘻嘻地,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火车很快地,飞去了那张被伪装过了的、冷漠而强大的脸。无奈,我只能郁闷而愤怒地砸玻璃窗,被乘务员当作精神病发作,强行拖回到座位上。桌子上还放着我亲手给女孩泡的未喝完的咖啡,袅袅的清香,还在空气里蒸腾着。

这时,乘务员拿着一个又黑又大的塑料袋,正一路收着垃圾走过来。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抢在乘务员前头,往女孩站过的那个车厢头上的垃圾筒冲过去。所幸垃圾还如先前那样爆满,看来是未经收拾过。我不顾满桶污秽、不顾形象地把垃圾筒翻了个底翻天。更幸运的是,那张女孩丢弃的SIM卡,终被我找到。回到座位,拿了纸巾擦拭,发现竟是一张小小的拼图,正面除了一个卡通娃娃什么也没有,反面也没有入网标识和编码,只见上面极细的两行字:钱财归我,全球通。我爱你胜过你爱我。这时候,我的心整截都凉了,扑通一声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上,心情陡然乱七八糟起来。她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那包里有我曾经的爱情信物,失业后的家当——3万块钱失业补偿金。

“先生,打扰一下,请出示您的火车票。”一个女乘务员走过来检票。我摸了摸大衣里兜,空荡荡的,想拨电话求救,外兜的手机竟也不见了踪影。一种长歌当哭的心情,袭过我的心脏,那一刻里,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洗劫一空”。那双让我后背滚烫的手,回报给我温暖的同时,将我身上最后一丝人民币的温度,毫不留情地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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