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梦想

九月一日睛

我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

开学两周了，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渐渐熟悉了，很多人都是以前认识的，重点理科班里的尖子生特别多，有时候看着他们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心底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痛。干吗要伪装得那么完美，用后脑勺都看得出来微笑的面具下面掩饰的虚伪。

现在的同桌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左右逢源的男生。同桌两星期，我从没见过他批评过谁，见着谁都是笑，好坏都是夸，对老师更是点头哈腰唯命是从，举手投足间俨然一政客作风，却又有些卑微地显示出虚假的大度，你叫我怎么能喜欢这种人。

我还是怀念以前的同学，吊儿郎当的，看似玩世不恭，却真实得可爱。

第一次月考，小诺捧着三张红得发亮的数理化试卷回了家。她赌气般故意把试卷都摊开搁置在茶几上，书包丢在房间门口，门一摔，不见了人影。

妈妈撩起额前的发丝，搁下手中的拖把，捏起三张皱巴巴的试卷，顿时觉得血气直往上涌。“许诺你给我出来!我都没摔门你倒还摔上了啊?!”

咯吱一声，门开了，小诺无所谓地靠在门边。她事不关己的模样更加触怒了妈妈：“你给我好好站着!你说我容易么?!啊?陪了好多笑脸、送了好多东西，才把你塞进那个重点班，还叫老师安排你和学习委员坐一起，你倒好啊!就拿回三张这样的试卷?你对得起我吗?”妈妈那架势似乎要开始摔东西了，但最终没摔――她把那三张卷子撕得粉碎，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恨不得把小诺给吃了。

“撕吧撕吧都撕了!你以为我想这样?难不成是我叫你把我塞进那疯人院里去的?跟你说了我不是学理科的料!”小诺丝毫不甘示弱。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小诺，我记得你高一的时候文理可都还不错的!你这什么意思你?示威?你用得着跟我示威么?什么不是为了你好?!你这样子赌气?”

小诺嘴一撇，完全不顾妈妈的歇斯底里。她的确是在赌气。每天不到九点就睡觉，七点起床，课本从来就没带回家过，更别说习题，上课睡觉是常事，逃课也学会了。这种玩法，成绩及格了才怪。

“啪!”

这声音如此地响亮，一如气球在负荷过重的时候爆破的声音。小诺还没回过神来，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第一次，小诺活了十六年这是妈妈第一次打她。

妈妈站在那儿呆呆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脸上却还是理直气壮的神情。

小诺捂着脸，瞪了她一眼，趁眼泪还没喷涌而出，逃也般冲进了房间。

十月十一日阴有小雨

妈妈最终是妥协了。我知道她也拿我没办法，就像我拿她没办法一样。关于那一巴掌我会尽力原谅她，她毕竟是我母亲，生我养我十六年。

可能也就是那一巴掌把人打醒了――醒的是她，我始终清醒。她终于再次利用她可以跟电信比拟的人际关系，把我调回了原来的文科班，我只能庆幸这世上还有一个叫作“文科班”的地方，能让我找回自尊和梦想。

“这孩子怎么这么倔。真不知道她像了谁。”小诺不在，妈妈瘫在沙发上，一身的疲惫丢给身旁的爸爸，无可奈何地叹息。

“还能像谁?像你呗。”爸爸捶着妈妈的肩，一脸怜惜的表情。“唉，也不晓得她会不会恨我一辈子，那巴掌……唉，现在还是有些后悔的。”妈妈背过脸去，百感交集。

“别多想，小诺这孩子你还不清楚?倔是倔了点，但是非黑白还是分得清楚的，她也明白你是为她好，恨铁不成钢，哪个父母不是这样?况且咱家小诺不是那种特记仇的人，这点像我，呵呵。放心，硬是不行，我去找她谈谈。”爸爸挺温柔的安慰使得妈妈宽心了些。有时候他们都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来的，这性格差异的确是大了点，熟人们常开玩笑说这是他们家一千古之谜。

“说实话，我还真是想让那孩子学理科。其实小诺又不是不能学，我看她初中的时候、高一的时候，理科都还不错的。这年头，你说学文科有什么好?大不了毕业出来像你一样混机关?这么磨磨蹭蹭蹉跎一辈子?唉，可就是拿她实在没办法啊。”

爸爸在一旁弥勒佛似地笑笑，轻声说：“你就由着她吧，咱家小诺爱文科，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十一月二日　小雨

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我始终找不到原来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高二的原因，班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以往那群狐朋狗友也不像原先那么亲亲密密打打闹闹，下课的时候从教室外往里看，张张课桌上趴着个沉重的脑袋。书本垒得比城墙都高，连空气都仿佛浑浊一些。像花儿唱的：我怀疑人们的生活有所掩饰，有些憋屈。

最要命的是，我找不回我对文字的热爱，分数怎么着都蹦不回以前的高峰，名次也总是在中游垂死挣扎。这种空虚和恐惧时刻敲打着我的意志，让我开始怀疑自己奋不顾身的选择。

在小诺的成绩开始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时候，一家人找了个时间很严肃地开会。

沉默，良久的沉默给小诺带来不详的预兆。

“许诺，你也知道你最近的成绩不太理想，”妈妈顿了顿，坐得笔直，一如她应酬时的模样，并且她很郑重地用了“许诺”这个称呼，而不是惯用的“小诺”，“我和你爸爸都很着急，我们想――”

小诺抬起低垂的脑袋，有些警觉地看着眼前貌似真诚的妈妈，目光里有一丝不友好。小诺是乖觉的，这她自己知道。这种眼光使妈妈有些害怕说下去，她知道小诺的自尊心如顽石般坚韧不可动摇，这跟她自己简直是一模一样。妈妈瞥瞥爸爸。示意他接下去。

爸爸会意地清了清嗓子，柔声说：“我们想叫你去学绘画……”小诺马上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但继续保持沉默，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在父母安排的蓝图上说三道四。“我们的意思是，这条出路可能更适合你……你仔细考虑一下，我们给你一些时间好好想想。”

爸爸的言谈总是让人无法发作，这种语气似乎给了她足够的选择权，甚至像是与她平起平坐地谈判，可是小诺知道她别无选择。

十二月二十四日　小雪

今天是平安夜，可是班里一点气氛都没有。下午的两节自习课我又没去上，按爸妈的意思去老师那儿学画画。

我记得还是小学的时候学过将近一年的绘画，最基本的儿童画，后来也接触过一点素描，那个时候老师就说我挺有天赋的，可是我真的不太喜欢这东西，所以一年后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前不久第一次去老师那儿的时候，他也是一脸的无奈和挑剔――没办法，这种时候。躲到这儿来的后进生实在太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有底子的原因，我明显感觉到自己比别的同学学起来轻松很多，老师也给过不少赞许和肯定的目光。

可是，我是真的不喜欢画画。

我始终不曾忘记那个梦想，背着背囊、啃着一支笔走天下的愿望。

小诺和妈妈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自从那个耳光后。妈妈最近对小诺也常常是无奈地叹息却不敢多说，怕再次伤了她那顽固清高的自尊。

可是今天妈妈还是忍不住了：“小诺啊，别听歌了吧?有些空闲时间还是去看看书或者画下画，妈妈总不会害你……”小诺继续戴着耳机摇晃，一副陶醉的样子。其实MP3里的音乐早就停止了，妈妈的话她一字一句地听得十二分清楚，她只是想放松一下――一个人如果长期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连目光和表情都会疲乏的，她只是想静一静。

妈妈见她没反应，就不好再打扰。但小诺从书桌上光滑的学生证反射的图像中看到妈妈的眉头几乎可以拧出水来，马上要发作的模样。她等着妈妈的训斥，却只看到学生证里的瘦小却又顽强的影子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门后面。

小诺就哭了，突然哭了。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但是没有声音。

一月四日 阴

难过。我只是想快乐地活着。

老天似乎刻意与我作对。学校里的自己越来越安静，开始有老师说我孤僻，虽然以前他们一直都说我是个疯丫头，这种安静让我都极其不适应，可我拿它又毫无办法。这些人都怎么了，怎么突然间都变了，变得软塌塌病恹恹的，而我就是那团软棉花里头一块不规则的石头，棱棱角角让我与他们是如此格格不入。

还有妈妈，不晓得是不是青春期和更年期的摩擦过于强烈，最近对于她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反对，即使我不否认她的的确确是为我好，她说的话难免偏激却也不无道理：高考真的近了，来了。小诺你不能老这么任性，能加一分是一分。我不想和她冲撞，所以大多时候我选择沉默，可是这种沉默似乎更能激发她的不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期末考试过后，小诺躲在房间的小床上，呆呆地看着墙壁上自己的那些画作，那些她从没用过心从没倾注过心血的东西，竟然也得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奖，抽屉里那厚厚一摞的稿子却从来都没变成铅字。

脑袋里一片空白。小诺终于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一阵很轻的敲门声，“进来。”是爸爸。小诺猜到了，妈妈进自己的房间从来都不敲门。有些昏赔的灯光里，爸爸的身躯显得不如印象中那么高大。他坐在小诺的书桌旁，轻轻地摁开台灯。恍惚中，小诺确定自己看到了爸爸头上刺眼的白发和由于秃顶显得无比光亮的额头。她有些心疼。

“小诺啊，爸爸知道你不喜欢理科，尽管我们都希望你能在理科方面发展，我们毕竟尊重了你的选择，虽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现在爸爸也知道你不喜欢画画，可是我们不能再这么纵容你了知道么，从小到大我们都尽量满足你的喜好，你的大作爸爸也很认真地拜读过，看得出来，你在绘画方面的才能是天赋的，它远远超过你的写作能力，这是你的财富和优势。”爸爸停下来，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到小诺紧咬着双唇，觉察到她复杂而艰难的心理斗争。

他站起身，坐到床边，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小诺的头，意味深长地继续：“我们和你班主任也谈过了，咱们的小诺以前可不是个呆呆的沉默是金的崇拜者啊。我们也知道人际关系这事情也烦着你，可是现实这东西总是出人意料的残酷，你的同学们也只能向它妥协，毕竟，你们的未来，还要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可是爸爸，”小诺坚定地抬起头，“我不打算像妈妈说的那样功利地活着。”

爸爸把自己的手放在小诺的手上，小诺瞬间感受到难以想象的粗糙和内心深处的一股温暖。“那不是功利。你妈妈在商场摸爬滚打十几年，受尽风霜才得以有今天的成就，那不是功利，而是对理想的执著和追求。她也觉得自己功利，所以跟你说的时候才口不择言，可是我看了这么多年，我明白，她得到了满足和快乐，那样就好。”

“可是我不快乐!”

“你会快乐的，如果你尝试。”爸爸看着她的双眼，用肯定的语气吐出这个句子。“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诺你得学会生存，可是，记着，你也要坚守梦想。另外，你妈妈为那个耳光道歉，她不是故意的。”

“我没想过要怪她，爸爸。”

吱呀一声，门开了。小诺看到门外的妈妈泪流满面。

二月七日　睛

又要开学了。我在房间里思考了整整一个寒假。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爸爸很有当律师的天分。或许，青春就是这样――它美好，因为我们总是豪情万丈踌躇满志拥有天真的梦想：它残酷，因为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总是被现实不留情面地击得粉碎。抑或，真的是我们太过任性与这个社会的要求格格不入'

不管怎样，我答应爸爸去尝试。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会懂得要有多努力才走得到远方

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

又怎会晓得执著的人拥有隐形翅膀

把眼泪装在心上会开出勇敢的花

可以在疲惫的时光里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

就像好好睡了一夜直到天亮

又能边哼着歌边迈着轻快的步伐

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重量

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

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

穿过风又绕个弯心海连着像往常一样

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

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实现了梦想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