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妈妈结婚”

大概从5岁起，儿子就经常跟我商量：“妈妈，等我长大后，你嫁给我好不好？”我断然回绝：“不好，那时候你是大帅哥，我是老妈子，怎么行？”儿子急了，声音微微带着哭腔：“长大后我会赚很多钱，可以买仙丹给你吃，到时你会变年轻的。”“那行！”眼看他就要哭了，我赶紧松缓语气，爽爽快快地答应了他。

可他似乎不放心，怕我哪天变卦，于是后来换了想法：“妈妈，你看这样行不行，爸爸在家的时候，你做他的老婆，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做我的老婆？”我嘟起嘴，假装有点委屈：“好吧，只能这样了。”

他为此颇是欢喜了一阵。然而不久，他在老家看到爸爸妈妈的结婚照片，心底又泛起醋意来，问我：“妈妈，什么时候我们也照张结婚照啊？”“还是等你长大再说吧，要不我这么大，你这么小，真照了相，怎么看都不像话啊。”他想想，有点道理，只得悻悻作罢。

跟妈妈结婚？据说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早研究过了，大多小男孩都会做上这美丽又短暂的梦。可这样一个幼稚的念头，透露了一个孩子对母亲多么深切的喜欢啊！

儿子每次给我画像，必定是蝴蝶结、连衣裙、高跟鞋，接着涂上七彩颜色，然后，在头像上打一箭号，注俩字：“美女”。

哪回我受了伤，即使是针眼大的红点，只要我哎哟出声了，他都会急急忙忙弯下腰去，对着伤口轻轻又轻轻地吹，小心又小心地抚。

常常，他瞥见我在洗脚，“嘭嘭嘭”地赶过来，我不要帮忙，推他：“走开走开，妈妈自己洗。”他总不听，趁我不留神，一下就把手栽进洗脚盆里。

甚至，他犯了错，我只须淡淡地唬一句：“再这样，我就不跟你好了！”他便扯着我的衣角频频道歉。

却有一次，忘了什么缘故，我仍凶他：“我再也不跟你好了！”他嚎啕大哭，难过和气愤都到了极致：“你不是答应做我老婆了吗？怎么可以这样，一生气就不跟我好？”

结婚，意味着长久的相守。此时我才真正明白，儿子是以成人的眼光，早早洞穿了将来与妈妈分离的危机啊。“与妈妈结婚”，他以为这是一瓶可以信任的万能胶，帮他永远粘住妈妈，以及，妈妈的爱。

然而，多少时候，我自己又何尝没有这样的隐忧与感伤？

在儿子陪我挑选发饰的时候，我会突然猜想：严歌苓的《红罗裙》中，周先生看见继子麻利灵巧地帮母亲抻平衬裙，冷冷言道：“早看出他没出息。”不知将来，当儿子再陪我逛街时，会不会也有人，像周先生一样，朝着我的儿子重重嗤鼻？

在朋友描绘他们母子亲密情景的时候，我会深深惆怅：这孩子，小时无邪地把妈妈的脸蛋亲得脆响，大时调皮地朝妈妈的脸蛋噗气，那么，当他再大些，长了胡子，交了女友，他还会不会一进家门就不假思索地揽住妈妈的肩？

而女儿多好啊！即便到了颤颤巍巍的年纪，只要妈妈还在，她还可以与妈妈紧紧地偎依，絮叨家长里短，日夜，随性，溪水一般久远、流畅的亲昵。儿子与妈妈无间的亲密，却终将缓缓隐入往事的帷幕，那时的失落，寂寞的老妈妈也许也只能是寂寞地承受。

纵然不是如此，当妈妈背渐驼，牙渐落，渐唠叨，渐怪异，渐抠门，渐固执，渐重体味，渐多麻烦，渐不讲理……儿子呵，你的家，你的心，距离妈妈的位置，会是多远？

跟妈妈结婚――且让我抓住现在的岁月，将儿子的这桩心愿纺成一床被，备寒于触摸不到的未来，抑或是裱成一幅画，见证我与儿子一场美好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