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与精神后院

时间:2022-08-09 11:08:40

荷塘与精神后院

对于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荷塘月色》的主旨,历来众说不一。一说当时先生与其妻的关系不融洽,并举出文中诸如“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熟睡好久了”等例来证明妻对自己的不闻不顾,二人琴瑟难调,视同陌路,先生内心沉闷,借夜游荷塘排遣难宁的心绪。一说先生在现实生活中有诸多不如意,意欲寻找一幽僻之地对月遣怀,并有当时的佐证材料。一说先生曲高和寡,知音难觅,面对荷塘,抒发一曲幽微难明的无奈感喟。还有一说,先生在上海和北京亲眼目睹了制造的白色恐怖,洞悉在全国的暴行,他自然不会视若无睹、泰然处之,所以内心“颇不宁静”。

对于一篇文学作品,几乎都可以进行多元化的解读。但仔细区辨上述几种说法,我们不难找到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充盈在全篇文章中的先生的孤独感。家应该是温馨的,然而先生却独独觉得“有些怕人的”“阴森森的”小煤屑路以及“淡淡的月色”很好。顺着这条路走,先生找到了一个世界,一个仅属于他自己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世界,一个令他“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先生“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平常的自己”,当指现实中不如意的自己,孤独的自己,压抑隐忍的自己。

那么,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呢?在这个世界里,有曲曲折折的荷塘,朦朦胧胧的月色,隐隐绰绰的树影,更有袅娜的像刚出浴的美人般的荷花以及丝丝缕缕的荷香。一切尽显得这般恬适、安和,恰如“梵阿玲上奏着的名曲”。在这个世界里,谁还会记得现实的烦忧呢?更妙的是,先生竟浮想联翩,遥想起了江南采莲的盛况以及那“纤腰束素、迁延顾步”的采莲女。好一个“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又好一个“今晚若有采莲人”,道出了先生压抑已久的莫名期待。

然而这样的世界在先生的现实中却是找不到的,只能是一个笼着轻纱的梦,只能存在于他的精神领域。在这个领域里先生一个人咀嚼生命的况味,一个人吟咏孤独的叹息。至此,我们就不难理解那句“我且享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且”为暂且、权且之意,当遭遇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暂时的“出逃”不得不成为重压下的唯一选择。梦终究是要破的,现实不得不直面。一塘幽梦,仅剩下一声叹息;满腔心事,终落得无人倾听。先生就这样克制而含蓄地构建着一个理想的精神避难所,用以对抗凡世的纷扰;当他在“生命前台”难以承负生活的重压体乏心倦时,便悄悄来到这样一个“精神后院”里摘掉面具、洗尽铅华,在“热闹”而“风流”的遐想中释放久积的心事,做一回自由的人。

先生如此,我又何非?史铁生在他的《我与地坛》中这样写道:“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他试图向我们传递这样一个观念:人生就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命运的造就,包括生命中最不堪的残酷与伤痛也都是不能选择的必然,人对于由超越个体生命的外在力量所设定的事实显然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现实总有不如意,然而直面现实又是每个人必然的选择,戴着面具跳舞便成为当下人最普遍的生存状态。那么,怎样去化解生命中的伤痛和不如意?怎样去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救赎之路?怎样去调整自我与命运的关系,力求达到一种平衡?先生似乎已隐隐告诉了我们答案。从根本上认可苦难的命运和不幸的角色,但绝不是看轻生命自身的残酷和伤痛,而是把这生命的残酷和伤痛从自我中抽离出来,然后让剥离后的自己融入到一个更大也更恢宏的所在之中去。这个所在,就是先生的“精神后院”。巴西作家保罗・戈埃罗说:“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家的后院建一座金字塔。”

其实,生活中的我们也可以建一个跟先生一样的“精神家院”。如陶渊明的桃花源,王维的竹里馆,萧红的呼兰河,史铁生的地坛,以及台湾作家李乐薇笔下的空中楼阁。如此说来,“精神后院”就不再是朱自清的“专利”,它取自古人,延及后来,唤起所有人普遍的心灵诉求。当难以承负生活中的荷载时,我们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从现实的物质世界出逃,来到这个“精神后院”里,释放压力,寻得片刻的超脱与安然,待调心养性之后,再度回到现实,重新上路。更重要的是,它虽如美丽的太阳城,既迷人而又遥不可及,但它能给人前进的动力和方向。这样,“精神后院”就具有了对生命的深度关怀和对灵魂的自我救赎的深远意义。

在这样的“精神后院”里,通过模糊生命永恒的欲望和困扰,并投入到永无终结的生命之舞中,对于个体苦难以及一切不幸命运的自我超越就都变成一种必然了。于是,具有生命本色之美的“荷塘”就有了普世的意义与价值,它既是一个总结,又是一次开启。把人类普遍存在的现实烦忧压缩打包,寄放在精神的小屋里,然后偷一下乐,唱两声歌,就着一杯醅酒赋写一首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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