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老舍《四世同堂》的人物塑造

［摘 要］ 老舍的《四世同堂》反映的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古城北京沦陷后，生活在这里的北京市民的生活和斗争。《四世同堂》这部鸿篇巨制，以其丰富的文化内蕴为多种角度的研究提供了可能。本文试图简单分析作品的人物塑造，以完成对该作品的简单评价。

［关键词］ 北京文化；小人物；得失

任何一种文学现象总是反映着一定时间和空间内人的生活情况，揭示着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相互关系，通过各种形式表现人的思想感情。老舍的《四世同堂》反映的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古城北京沦陷后，生活在这里的北京市民的生活和斗争。与多数抗战题材的作品不同的是，作者既没有描述轰轰烈烈的正面战争，也没有表现地下工作者的机智和英勇，而是通过沦陷区北京小羊圈胡同不起眼的小人物每天的见闻和感受来揭示作品主题，小人物是作品的主人公。

一、作品中的小人物

老舍自幼是在城市底层长大的，熟识市民社会小人物的悲哀与痛苦，这就为他的小说以市民社会的小人物为主体奠定了基础。他笔下的小人物长期受到北京特有的历史、文化的陶冶和熏陶，形成一些具有北京地域文化特色的生活习惯。他们都有着遭受不尽的厄运，一个个痛苦地活着，不幸地死去。《四世同堂》以北京被日本人占领后，小羊圈胡同居民八年的生活为描写对象，画出了市民社会完整的生活图景。

《四世同堂》描写了41个老北京的小人物，有祈老人、祁天佑、天佑太太、祁瑞宣、祁瑞丰、祁瑞全、韵梅、胖菊子、小顺儿、小妞子、冠小荷、大赤包、犹桐芳、冠高弟、冠招弟、钱墨吟、钱老太太、钱孟石、钱少奶奶、钱仲石、李四夫妇、长顺、马老寡妇、小崔、小崔媳妇、小文夫妇、白巡长、丁约翰、孙七、刘嫂、常二爷、陈野球、李空山、蓝东阳、明月和尚、富善、高亦陀、王排长、金三爷等。其中，作者着重描写而又集中体现其戏剧风格的，是那些善良、驯顺而又保守、中庸的市民人物，那些“老中国的儿女”。如祁家老太爷是一位善良、愚昧、思不出狭小的生活范围，谨奉着“知足保和”的古训的老人。在小说的开头，老人由于思想习惯，还半梦幻地生活在一贯的轨道上。听到他的长孙媳谈论战事就像谈论邻家逸事一样。当民族陷入战争的深渊，他所关心的只是“存着全家够吃三个月的粮食和咸菜”①，在他看来，只消“关上大门，再把装满石头的破缸顶上”②，便足以消灾避祸。他哪里想到这是八年沦丧，弄得家破人亡的大灾大难呢？北京郊区的常二爷，“他不认识多少字，他可是晓得有孔夫子传下来的礼义廉耻，他吃的是糠，而倒出来的是仁义”③，所以当日本人抢了他的钱，打了他之后，他不紧不慢地握紧了拳头。他从北京文化中汲取了积极有益的东西，树立了顶天立地的人格形象。还有李四夫妇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的精神，正是北京大杂院培养出的精神火光。还有因祁瑞丰不救入狱的瑞宣而将之暴打的小崔，在生活的磨难中逐渐长大成熟的程长顺，勤劳、贤惠、隐忍的韵┟贰…这些都是在古城北京的文化和市民氛围中成长、生活的小人物。

另外一类，则是贪图享乐、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大赤包、蓝东阳、冠小荷、祁瑞丰之流。大赤包贪图富贵，一味想靠巴结日本人获得光鲜的生活。她靠揭发钱墨吟、巴结李空山当上了检查所所长，希望利用自己的女儿招弟巴结日本司令，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地位。蓝东阳不知国耻为何物，靠陷害他人爬上铁路学校校长的位子，靠“告发”师生、克扣学生伙食获取一己私利。而祈瑞丰则整个一败家子、市井无赖形象。这些生长在老北京的小人物，看惯了达官贵人、见识了荣华富贵，也希望自己能够人前显赫，受人“尊敬”，过上享受痛快的生活。

所有这些人物的生存和发展都有着浓厚的北京文化韵味，他们身上浸透着北京的文化心理和伦理风俗。老北京文化孕育出了勤劳、保守、中庸、隐忍、爱好和平，同时也滋长了贪图享乐、欺软怕硬、攀权附势、自私自利。

二、小人物塑造的得与失

正如老舍自己所说，“他是我所熟识的，他不能普遍地代表老一辈的中国人，但我最熟悉的老人却是他那个样子。”④这里，他所熟识的指的是那群在北京的文化土地上生长，浸透着北京的文化心理、人伦关系和风俗人情的老北京市民，指的是那些恪守着封建宗法道德思想的“旧派”人物，如祁老人、李四爷、常二爷等。正因如此，《四世同堂》中，他刻画得比较成功的也是这一类人物。助人为乐的李四爷作为里长，千方百计地帮助小羊圈胡同居民解决生活中的难题，然而在日本侵略者的统治下，他不得不一次次地收取乡邻的钱物。邻居已喝不起茶叶，他却不得不代日本人如数征收喝剩的茶叶，为此，他又不得不一次次地忍受邻里的责难、埋怨和不满。但是当长顺儿子将被日本人摔死的瞬间，他还是果断上前，奋力营救孩子和长顺媳妇，最后惨死在了日本人的之下。在老舍的笔下，一个个活生生的北京小市民形象呼之欲出，他们在北京这样一个特定的环境中生活和斗争，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笑都表现着北京历史文化的足迹。

相比这群“旧派”人物，作者着墨更少，然而形象毫不逊色的是北京市民家庭中的女性形象，特别在写“女人和家庭”，“尤其是在家庭里处于太太地位的女人”时，老舍的技巧更是惊人。韵梅隐忍、大度、勤劳、贤惠，在《四世同堂》中，作者描写到，瑞宣被捕入狱，天佑太太拿出二十块现大洋的棺材本让韵梅去救瑞宣，不料一心要当特务的瑞丰得罪了特务，为了救老二，天佑太太将允诺给韵梅的钱给了特务救了瑞丰。面对“老二不是东西，可也是我儿子”⑤的天佑太太，韵梅流泪了，却无语……

也正是由于老舍在这一方面的成功，小说中那些接受新思想影响的“新派”人物和那些摒弃传统伦理道德的人物形象，相形失色。如祁瑞全与祁老人相比，极容易看出艺术上的不平衡。他没有过多地描写瑞全的言行和心理，而是将自己的想象以及自己在西北的见闻加入瑞全的生活和成长中，多少显得生硬。如小说中关于冠小荷的描写，他是一个小汉奸，然而小说中却没有让我们充分地看到一个汉奸的心理状态，小说所具体表现的，差不多是这个人的无聊。作为一个小市民，冠小荷是具体的，但是作为一个汉奸，冠小荷就是抽象的了。同一部小说中冠小荷是无聊的，蓝东阳是无聊的，同时祁瑞丰也是无聊的。

三、人物塑造得失的原因

《四世同堂》采用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作者以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展现人物和事件。因此，作者所描述的世界是其所熟悉的北京人物、北京事件、北京环境和景物，同时，这些人物、事件、环境和景物又是作者的思维方式、审美经验和审美心理的依据。当创作主体的思维方式、审美经验和审美心理与创作客体两方面的因素有机统一的时候，他所创作的作品就是成功的，描述的事件和塑造的人物就是生动的、具体的、活生生的，反之，则是失败的、单薄的、概念化和脸谱化的。

作者曾经说过：“我了解‘老’人，不十分了解新人物。”⑥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生活给他的生活经验。这种经验使他极熟悉“老中国的儿女”，而对于那些“老中国的儿女”的后代、那些摒弃传统伦理道德的人却不那么熟悉。正因如此，老舍塑造的旧派市民男女形象自然、本色，贴合人物的身份、性情，整个性格(他们仿佛是在信笔点染中“完整”起来的)在人物活动的每一瞬间都是统一的，使作者几乎不用其“技巧”，而不工自工。而对于作者所不熟悉的人物(如冠小荷、蓝东阳等)的描写，由于作者不是“抄着总根写的”，作者未能从复杂的社会关系的总和中把握人物的本质，未能把人物的“个性”与“共性”(这里主要指人物的社会阶级属性)结合起来，其形象往往不能使人感到属于一个阶级、一个社会势力，而是一种偶然的市井无赖。正是由于缺乏对于人物的社会本质的深刻把握，“个性化”有时掩盖了人的复杂性，使人物单纯化、简单化了，没有多侧面的组合，没有光暗，即没有所谓立体感。

造成老舍小说“旧派”与“新派”人物成就差异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老舍式的幽默的运用。当老舍真正把握了市民生活、市民性格中存在的戏剧性矛盾时，他的幽默是自然的。如韵梅，当战争来临时，她谨奉祁老人的要求准备了足够全家三个月的粮食和咸菜，她与老人谈论战事的口气仿佛在议论一件邻里家庭纠纷的新闻，因为：“反正咱们姓祁的人没有得罪东洋人，他们一定不能欺侮到咱们头上来！”⑦这正是战争开始时，因循、中庸、愚昧、善良的老北京市民的心态。然而在另一种情况下，当幽默不是从对性格的发掘中产生，不是为情节所需要，而是一种外加的“佐料”、一种“为招笑而招笑”时，他的幽默就显得肤浅。当他的幽默遇到了冠小荷、蓝东阳、祁瑞丰这一类对象的时候，他的幽默就显得过于温和，没有火一样的憎恨，有讽刺但更多的是温和甚至宽容，这种温和与宽容使人物与“铁杆”汉奸的形象相去甚远，使人物性格单纯化、简单化了。这种幽默使祺瑞丰之流作为一个无聊的小市民是具体的，而作为一个汉奸则是抽象的，缺乏了对人物社会属性的本质把握和对人物个性的差异描写。

正是由于对“旧派”人物熟识和“新派”人物的“不十分了解”，使作者忽视了“新派”人物的本质，忽略了人物的“个性”与“共性”差异，加上老舍式“含泪的幽默”的不尽完美的运用，造成了“旧派”人物塑造的完美与“新派”人物形象的相形失色。反过来讲，也正是因为人物塑造上的不尽完美才为后来读者深入分析研究人物形象提供了可能。

注释：

①②⑦ 《老舍文集》第四卷，第2页，第2页，第7页。

③⑤ 《老舍文集》第五卷，第11页，第191页。

④ 老舍《我怎样写〈二马〉》(《老牛破车》)。

⑥ 《老舍：给了我新的文艺生命》，人民日报,1952年5月21日，第3版。

［参考文献］

［1］ 吕晴飞.北京文学的地域特点从何处得到显现［J］.北京社会科学，1989(01).

［2］ 赵园.老舍――北京市民社会的表现者与批判者［J］.文学评论，1982(06).

［3］ 老舍.我的创作经验［OL］.北大中文论坛.

［4］ 张桂兴.档案资料：揭开老舍青少年时代神秘面纱［J］.北京档案，1999(05).

［5］ 董炳月.论《四世同堂》的文化忧思［J］.海南师院学报，1993(02).

［6］ 吴小美.一部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评老舍的《四世同堂》［J］.文学评论，1981(06).

［作者简介］ 王勇慧(1980― )，女，河北灵寿人，硕士，就职于河北大学保卫处，主要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白波(1980― )，男，河北邢台人，硕士，就职于河北大学工商学院，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