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读推荐 第11期

|推荐语|

一个重庆警察被“打黑”后成为“警示教育报告团”的一名“演员”，现在我们知道，所有的忏悔都是设计的。

|原文摘录|

《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从2009年11月开始到2010年10月，郑宏华是重庆市公安局“公正廉洁执法警示教育报告团”的一员，频频以“失足警察”形象出现，四处做报告、当众忏悔、流泪、剖析自己，请求组织原谅……上述情景上演了54遍之后，他说，自己已无法辨别，流下的眼泪是真还是假。

“11月中旬，市局纪委打电话让我去谈话，两个工作人员问我，还想不想干警察。他们说，按照市局主要领导的意思，要给市局党委做检察，这是给你的机会。后来我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市局纪委有一个专门的班子来负责我们的训练。开始我们就需要把稿子背下来，那时候我们晚上都在背诵，到现在我都还背得下来检讨的全文。

“培训的人还会教我们如何哭，说‘想你心里面最难受的事儿，你才能进入角色、进入状态。’这招有用，我最难受的就是被关押，想到这个，就会流泪。”

“当时，负责人就说，训练就要按照大会的模式来，不能出错。我开始表现不太好，他们就呵斥我说，这个不是我们求你，想来做检察的人太多了，你自己看着办，不好好干，我们就踢掉你。”

“第一次登台，我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我就像一个被展览的人。我小时候看过批斗会，那些老干部被压上去，然后就是一片呼喊声，我的处境跟那时很像，只是没有挂牌子。”

“全文有3个地方必须流泪，稿子中都会标记出来。我的3个‘泪点’：一处是‘我真的不敢想象’；第二处是‘刻骨铭心’；第三处是‘女儿，爸爸很光荣’。他们认为，在这3个地方，必须要有情感表达，要流泪。”

“每一场我们都必须流泪。如果不流泪，这一场的任务也就没有完成。”

|记者自述|

可怕的“改造灵魂”

上期《南方周末》发表了我和同事雷磊写的报道《告别黑打：重庆警界低调纠偏》，配了一张郑宏华在警示教育大会上的图—他手托警服警帽，向场下的观众深深鞠躬。郑宏华的朋友看到图片后，纷纷打电话问他：“你是不是被了？”

现在的重庆警察中，真正敢于站出来跟记者聊的依然非常少。一些人曾被错误处理，现在已经纠正，就没有倾诉的欲望了；一些人希望组织上解决他的问题，觉得跟记者接触不利于事情的解决。郑宏华现在还在申诉，他认为对自己的处分结果并不合理。

我此前就曾耳闻重庆有“警示教育”。然而，在听到郑宏华的口述之前，我并不知道所谓的“警示教育”具体是怎样展开的。

此前，大家对重庆打黑有过很多猜测，包括其中的痕迹。这种“从灵魂深处拯救一个人”的做法并不令人意外，郑宏华的经历只是印证了大家的推测。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郑宏华的状态。刚见面时，郑宏华并不知道我们此前写过关于重庆的报道。得知我们的名字后，他突然站起来，抓住我的手痛哭，哭了许久才恢复到正常状态。

我很同情郑宏华的经历。但我认为，他的故事之所以可悲，不仅在于他是“黑打”的受害者，还在于其中体现了人性的弱点—也许，一般人都会跟他做同样的选择，选择伤害最小的路—妥协和屈服。经过长时间的忏悔，检讨念了几十次，很可能他已经觉得自己确实做错了，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忏悔。郑宏华给王立军写过一封感谢信，或许，他已经达到了王立军希望达到的效果—从灵魂深处改造自己。

刊发媒体：《南方周末》第1505期（2012.12.20）

记者：刘长雷磊

同仁介绍：刘长，男，毕业于湖南大学新闻系，曾供职于财新传媒，现为《南方周末》法治记者，长期关注转型中国的法治问题和社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