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格林先生

时间:2022-08-02 12:48:41

那天与朋友聊起格雷厄姆・格林,在他似无穷尽的藏书中格林的那一撂作品总是摆在显眼的地方,当然出于兴趣的相同点,我随便伸出手去碰到的还有不同版本的契诃夫、海涅、麦尔维尔、拉伯雷、荷马、布罗茨基、狄更斯,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待在他们灵魂的印刷体中,那些无名的译者则像忠实随从一般在其间若隐若现。

今年春天傅惟慈先生逝世,他是格林几本重要小说的中文译者。另一位姚锦清先生则译过格林早期的作品《布莱顿硬糖》。两位译者或精细或深远,像为格林在不同时期量体裁衣,制成了不尽相同的服装。

格林作为作家,成就不高不低,既没有浪得虚名如毛姆好做与上流社会交往状,也不似伊夫林・沃闲散冲淡有真贵族气,在英国众位先贤两百年间铺就的流浪汉小说底色上,格林捕捉到了他个人最敏感的一类题目:每个人都会遇到麻烦,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处在问题的核心,何去何从,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一些债务,一次旅行,一次逃亡,追查线索,躲避厄运,他的主人公从来都是内心惶惶然如丧家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驱逐或追捕这个多少有点罪过而又值得同情的人。读者在阅读这些小说的过程中就会分裂成两半,一半是逃亡者,一半是追捕者,直到结尾人人无处可遁,而追捕者也一无所获时,你才会意识到,你读的也是你自己的故事。

我得说格林喜欢阴郁的气息,喜欢海港城市,喜欢封闭的火车车厢,他的趣味并非采集异域风情,他除了去做做无伤大雅的谍报工作,更多的是流连在那些能带给他细节印象的人与事周围。他去过北非,墨西哥,塞拉利昂,英吉利海峡,哈瓦那,南美,土耳其,他的环球旅行线路随机而定,但每一个地方几乎都能让他挖出一本书来。他把自己的书分成严肃作品与消遣小说,其实也很难真正厘清其中区别,《一支出卖的枪》和《布莱顿硬糖》之间,你说不出谁更出色,如果格林愿意把他生硬地塞入后者中的宗教情感称之为严肃的话,那么前者男女主人公的遭遇可能还更感性、更动人一些。

人物影像与场景细节描写是格林的王牌,他使用王牌的方式往往是亮一下,见好就收,因为王牌的杀伤力就在于永远要拿在手里,而真正打出去的是人的复杂心理、冲突、事件推进、精神归依、我相信格林真正有兴趣的正是他一直捏在手里的某些细节,在《布莱顿硬糖》里是可怜的海尔手指肚上的一块墨水渍,在《权力与荣耀》中是神父骑着驴穿行在丛林中渴望喝一口酒的叹息,在《人性的因素》中是间谍叛逃前步履沉重地回家的那个傍晚,在《问题的核心》中是西非港口沉闷乏味的气候,不怕人的秃鹫以及叙利亚商人贪婪的光头。如果不是这些画面打动了格林这位生活优渥的外交官的丰富内心,他不会把它们变成一个个纸上故事。当然,他的不停流动的外交生涯与毫无神秘感的普通谍报工作,也为这些故事带来更多变幻的天气、繁复曲折的街道与新奇的爱情。

格林有不少作品是拍成过电影的,最有名的是《沉静的美国人》和《恋情的终结》,最近的则是2011年萨姆・赖利主演的《布莱顿硬糖》。《沉静的美国人》中,迈克尔・凯恩演出了一种典型的格林式人物气质,人到中年,衣着随便,神态窘迫,略显慌乱,与1965年的黑色间谍片《伊普克雷斯档案》中那个酷得像封存在威士忌冰块当中的凯恩,完全无交集。

格林爱做梦。他有一本书叫《我自己的世界:梦之日记》,里面从英国女王到希特勒,或是罗素、教皇和牛顿,纷纷在他的梦乡中演出奇怪的角色。你可能会奇怪他怎能梦到那么多有名有姓的真人,但也没人要求他把一个梦记述得丝毫不差,也许他到过的地方太多,变换过太多的身份和角色,也睡了太多的床,反把那些最真实的东西留在了异乡,当轮船靠岸,双脚落地,我们的格林先生才从梦中惊醒,他没有变成一只甲虫,他只是带着渐渐丢失的记忆和一点凡人的遗憾起床,身后跟着他私人的阴郁王国的一整套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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