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斯舞团:阐释与谢绝阐释

时间:2022-08-02 01:36:49

帕森斯舞团是由美国编舞家大卫・帕森斯和照明设计师,托尼奖得主霍维尔・宾克利于1985年共同创立的,总部设在纽约。早在上个世纪,帕森斯舞团就将现代舞的舞台表现和视听艺术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2013年5月在中国巡演的《爱的记忆》,由大卫・帕森斯执导、霍维尔・宾克利和奥斯汀・思嘉分别担任灯光和服装设计,在复杂的数字照明和舞台视频投影中将古典歌剧咏叹调、摇滚和现代舞结合,是帕森斯舞团创作史上最被推崇的经典作品。

一片漆黑中,罗伯特・弗里普没有旋律的电子乐响起,独舞演员开始慢慢引导观众进入舞台营造的奇幻状态。《爱的记忆》前面这段引子,是帕森斯舞团早期的代表作《捕影》。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帕森斯就惯于利用高强度白色聚光灯的快速频闪,配合舞者的连续弹跳和快速移动,造成人体在空中悬停和飞行的效果。重音、灯光与被瞬间捕捉的画面展现了一个完全失重和虚幻的时空。在剧烈的光影变幻中,完全不知道演员接下来会出现在舞台的哪个方位,这让所有观众都兴奋得屏息以待。这部表演难度极高的作品,还对演员有这样的硬性要求:在五分钟内连续做出上百次高难度的跳跃动作,并于整个舞台空间内准确、快速地完成移动――这种像机器一样的动作表现力要求,和视听一样,是帕森斯的视觉冲击盛宴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帕森斯可以俘获观众注意力的必杀技。

师承的力量和桎梏

年逾50的大卫・帕森斯如今仍然掌管着由其一手创办和经营了近30年的舞团。与当今的现代舞普遍关注现代人生活中的沉重、压抑、孤单与恐惧不同的是,帕森斯似乎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使命感,而把“燃放着青春欢愉的生命力的舞蹈风格、舞蹈的乐趣和更广大的感染力量”视为最重要的原则,一副“效果至上”的唯物主义情怀。这种显著的热情风格,与帕森斯一段至关重要的经历不无关系。

1978―1987年,大卫・帕森斯曾师从当代美国现代舞的领军人物保罗・泰勒。保罗・泰勒1930年出生于匹兹堡,求学于著名的茱莉亚音乐学院,舞蹈具有纯粹的美国风格,是世界现代舞第三代公认的大师级人物,德国的皮娜・鲍什、中国台湾的林怀民无不受其影响。帕森斯在泰勒名下的舞团担任过主要演员,并在泰勒为其量身定做的《阿登的城堡》(Arden Court)、《最后一眼》(Last Look)、《玫瑰》(Roses)等作品中挑梁演出。在泰勒麾下的九年,泰勒舞蹈极高的能量、体力、高难度技巧上的自如表达,这些使现代舞保持生命力的精髓都被帕森斯完整地继承了下来,并直接影响了帕森斯深层的创作理念和对激情四射的舞蹈语汇的偏好。

有趣的是,泰勒也曾作为资深演员加入过现代舞第二代大师玛莎・格雷厄姆的舞蹈公司,并工作了七年。与看重“破”而重立的许多实验艺术不同,现代舞界这种严格而幸运的师承,像中国武术的门派传承一样,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造就栋梁的必经之路,使帕森斯受益匪浅。“当时作为一个年轻人,能够与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舞蹈家学习,并在他的舞团工作,是一件至今回想起来都令我感到振奋和激动的事情。”只是越有规矩的艺术,创新越难。对于一个追求自我超越的舞团来说,30年的历史和辉煌师承既可以被书写为鸿篇巨著,也可能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脚注。

从“被记住”出发

开头提到的那部时长仅五分钟的《捕影》,已经风靡世界数十年,但当它被作为“开胃小菜”献给中国观众的时候,仍然毫无悬念地征服了所有在场观众。作为舞团常演不衰的作品,帕森斯骄傲地说:“这个作品可以在很小的剧场上演,在林肯艺术中心表演的效果也很棒。许多知名的舞者都曾经挑战过这个作品。”但尽管在摄影技术发达的今天,这仍然是一部只适合于在现场观看的作品,因为观者几乎无法用照相机拍下那些连续的“辉煌”瞬间带来的震撼,也无法以动态影像留存那种极明极暗的光线对比。有意思的是,这部作品的灵感恰恰出自于摄影本身。

“很多人问我如何想到这个点子,其实很简单。我初次到纽约时的工作是担任那种需要摆出特殊动作效果的模特。因为我之前学过体操,所以可以做很多危险的动作。做模特一方面可以帮我赚钱,从事自己的艺术,而且我也不断在其中体会到摄影的“瞬间内涵”。我自己也学过摄影,还曾经为《纽约时报》拍照,所以对我而言,在瞬间获得平衡、静止的效果是很特别的。” 于是,通过连续用光线“捕捉”瞬间动作,自然而然就衍生出了这部作品。

虽然“每个人都明白这个简单原理,但是每个人都对此激动不已。”《纽约时报》的这句评论可谓正中帕森斯下怀。当被问到这部极具视觉震撼效果的作品究竟传达了什么理念时,帕森斯说他只是单纯地想做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他不屑于呈现那种优美轻盈的舞蹈作品――观众通常过目即忘――这对舞蹈演员是极不公平的。因为深信舞蹈作品也是可以让人过目不忘的,“被记住”成了帕森斯当时唯一的出发点。从这里出发,这部作品走过了近30个年头,甚至有忠实爱好者声称每年至少要看一次《捕影》。在北京上演时,舞者谢幕受到了英雄一般的礼遇,这是一般的舞蹈作品和舞者所不能获得的――这么简单的一幕,就是帕森斯当年唯一的目的。

“联姻”之旅

拥有一部一炮打响的作品,想必无论对于舞团的起步还是艺术家的信心来说,都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捕影》之后,大卫・ 帕森斯开始进行更大胆的尝试。他不拒绝任何可以丰富舞蹈的机会,与大量音乐家、舞台设计师、服装设计师甚至形式古怪的商业演出合作,并且从这些经历中对舞蹈与各种艺术形式的结合越来越驾轻就熟。与此同时,他也在不断为他的舞团寻觅最适合的搭档,2009年创作的《爱的记忆》(Remember me),就是这场“联姻”的集大成者。

在这部“富有野心”的作品里,帕森斯把威尔第,罗西尼,莫扎特,比才,普契尼,德利布,舒伯特的音乐作品带入舞蹈,由来自EVOC(East Village Opera Company)的主唱Tyley Ross和AnnMarie Milazzo与舞者在舞台上一起表演,并赋予素以抽象为名的现代舞完整的情节――一段带有悲剧色彩的传统三角恋故事。对于元素复杂的舞台作品来说,“众星拱月”是较容易掌握的方式,而通俗化的古典、摇滚化的歌剧、情节化的舞蹈以及多媒体影像,个个都是夺人眼球的“月亮”,这众多的月亮如何和平共处,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所以对于《爱的记忆》,帕森斯并没有选择过于复杂的人物关系,而只是利用歌剧中大量歌咏爱情的唱段巧妙地“攒”了一个爱情故事,并且除了处于爱情中的三位主演,其余七八位舞者都很少参与到具体的叙事情境中。帕森斯希望集中观众的注意力,利用清晰的架构对主题予以重点突出和强化,这对于无法诉诸语言的舞剧来说尤为重要。“我们越早知道将要看到的是什么,我们的同情则越深沉、越强烈。”

这项新鲜尝试中最难的一部分在于如何选择不同的选段以及安排它们的顺序。“兼顾不同时代的多样化风格很重要,我希望用到足够多不同作曲家的作品,更重要的是,大众对这个选段的旋律要足够熟悉。”帕森斯相信,这些用英语、意大利语、法语演唱的片段不会妨碍观众理解故事的情节。因为“舞蹈是世界通用的语言。观众是通过舞者的身体语言来理解他们的,这就是舞蹈的美妙之处。”

如同他的导师保罗・泰勒一样,帕森斯很注重作品本身的激情和可传达性,以及使观众看到和记住舞蹈中最关键的“人”。这是帕森斯对于舞蹈本质的认识,同时他也正是基于这种认识有节制地使用各种辅助艺术形式,而不是本末倒置。在谈到辅助手段之一――多媒体装置时,帕森斯坦诚地说,“对多媒体置之不理是很难的,现在任何从事剧场艺术的人都要找到与之沟通合作的方式,但要在舞台上应用得准确而不嗦也是很难的。”“我们花了好多人力、时间和资金来做这些设计和协调。不过要警惕的是,人们总是过于关注技术,但技术只是辅助,演员才是最重要的。谁也不会想要技术在舞台上凌驾于人。当然,它们在制造舞台空间的幻觉上是很有效的。但是作为艺术家,必须要学会‘重建自身’。”

形式与本质

在《费加罗的婚礼》和《今夜无人入睡》的咏叹调中,《爱的记忆》赢得了全场观众的喝彩。但仍旧有不少评论家以商业化为由杯葛帕森斯舞团的跨界尝试。然而帕森斯讲求实际,晦涩阴沉从来不对他的胃口。他希望通过舞蹈,将坚强、动感、陶醉的感染力发挥到最大,认为现场效果才应该被视为检验舞台作品最直接快速的试纸。这种摩登现代的风格一直以来都是这个舞团的特色,当然也是一种成功的特色。按照《华盛顿邮报》的说法,“当艺术家的修为足以使作品自成一体的时候,就无需苛责它的商业化了。”

艺术作为凝结人类情感最有力的形式,作为生活的最典型化产物,在表达人类共同经验的时候是息息相通的。根据多年的舞台调度经验,帕森斯用自己的作品进行了具有突破性的实验。在《爱的记忆》中,歌者与音乐一起推动故事前进,在男主角一段表现内心痛苦的独舞中,主唱甚至直接近身贴在舞者身边清唱,每一句旋律都与舞者的动作吻合;在另一段双人舞中,当男女主角各自经历复杂的情绪最后走向对方时,一直在舞台一端尽情歌咏的男女主唱也拥抱了彼此,整个舞台画面和谐,情绪饱满。观众通过熟悉的旋律与艺术形式之间的张力对作品主题产生了更深的共鸣和理解。

但帕森斯非常清楚,形式永远不会大于内容,比如他也并不认为自己的这部作品因为在舞台中融入了歌手演唱而成了音乐剧。“虽然演唱者提升了整个故事的氛围和情绪,但他并不是剧情的中心,而只是‘画外音’,就好像是司仪在整部晚会中起到的主持作用。”这位游刃有余的“野心家”甚至对百老汇的音乐剧不以为然,认为其因循了过多程式而丧失了新鲜性。“我希望为公众提供不一样的舞蹈,以与众不同的新形式体现新的想法,与这个富有活力的时代产生联系。这部作品之所以不同于百老汇的音乐剧,就在于它的艺术形式更纯粹,情感更直接,更具体,更浓郁。这是我真正想要获得的。”如果说帕森斯具有什么“野心”的话,这就是他野心的基础――“当众生欢愉的时候,艺术天堂的图景无需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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