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吾栖之肤》:人性的幽暗与微光

时间:2022-08-01 08:15:07

[摘要]影片展现了两重世界,既直达人性最黑暗处,又显现出人性的光芒。一是强权者总以各种理由去任意践踏和建构他人,表现了人性的幽暗。如罗伯医生以爱、复仇、科学为借口,通过换肤、变性他人等极端手段来获得私欲满足。二是被践踏者面对强权,总会在反抗中滋生新的东西以维护内在的自由,表现出人性的微光。如文森被囚禁、被换肤、被变性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清醒的个人意识,在现实中正确地运用仇恨,建立起他的自由和尊严,赢得新生。

[关键词]《吾栖之肤》;人性的幽暗;人性的微光

一、人性的幽暗与人性的微光

“人性的幽暗”指人性中与宇宙中与生俱来的种种黑暗势力。需要人类“正视和醒悟:因为这些黑暗势力根深蒂固,这个世界才有缺陷,才不能圆满,而人的生命才有种种的丑恶,种种的遗憾”[1]。它告诫我们要从人性内部缺陷来看待外部世界的问题。“很多看起来是外部的灾难,正是由人本身、人性中的缺陷、堕落所造成,人可以提高自己的人格,但归根结底,那是有限的。与之相反,人的堕落却可以是无限的。对于人性中幽暗的这一面,必须要有十分的警觉。”[2]

而“人性的微光”并非单纯指人性善,此处特指人性中同宇宙中与生俱来的与种种黑暗势力相对抗的因素,它是能使人之所以成为人,具有强烈的个体意识,拥有自由和获得尊严的东西。

新片《吾栖之肤》仍延续着阿莫多瓦作品中常充斥着触目惊心的边缘社会学问题:暴力、谋杀、毁容、虐待、、婚外恋、变性、自杀、嗑药、偷窥等。影片展现了两重世界,既直达人性最黑暗处,又显现出人性的光芒。这为我们分析“人性的幽暗”与“人性的微光”提供了很好的范本。

二、罗伯医生

“在阿莫多瓦早期电影创作中创立的‘罪’也将一部一部地传给他之后的电影,罕有例外。”[3]167在阿莫多瓦的电影中,男性形象或缺席或多负面角色,他们大多欲望强烈,自私、虚伪、冷酷、毫无责任感。《吾栖之肤》中罗伯医生兼任着父亲、丈夫、儿子三重角色,虽然他并非十恶不赦的恶棍,也有着爱恋妻子、关心女儿的心意,但他冠冕堂皇的行为背后,却直达人性最黑暗处,令人恐惧。其犯罪的主题以更晦涩的表现手法延续下来,充分展示出“人性的幽暗”。

(一)漠视他人的独特性与愿望,直接或间接伤害家人

罗伯医生生活于一个病态的家庭,他是女仆与主人的私生子,在外寄养被女仆带大,女仆说过他小时就很疯狂。影片虽省略了他早期成长过程和扭曲的性格发展,但仍可归纳其特征:野蛮、大男子主义、暴力倾向、控制欲强等,这也反映出“弗朗哥政权的余毒所在”[3]169。

从他和薇拉的婚姻状况,我们可以想象他对她的束缚以及薇拉的痛苦,否则为何她会和西卡私奔(同母异父的兄弟西卡无论哪方面都不如他)。可以说罗伯是妻子毁容悲剧的酿造者之一,而这又进一步导致了女儿诺玛抑郁、自杀的悲剧。

诺玛的精神病医生说他的女儿认定是被自己的父亲了,“是你坚持要让她开始社会化的”,暗示了罗伯对女儿极度操纵和控制欲,他不顾女儿的意愿给她安排和选择一切,包括这一次时机不当的社会化,滥用权利就是暴力和。

诺玛在离开舞会场所与文森一起时,她丢弃了高跟鞋和外套,说这些限制让她感觉有幽闭恐惧症(舞会中诺玛的一举一动都在父亲的监控中)。片中有一细节:罗伯喜制作盆景,许多枝条正被他扭曲并用铁丝固定好形态,有一株已栽在盆中但尚未扭曲的,而成型的盆栽的枝条虽已解除了铁丝,但仍锈迹斑斑。诺玛就像这些被扭曲的植物。

西卡的死,罗伯是直接的凶手,他本完全可以将他法办。阿莫多瓦说:“兄弟俩有同一个母亲,他们都来自于一个暴力的、放任的家庭。这是一种野蛮的生长环境。这个家庭在道德上完全放任了自己,和传统的西班牙基督教的家庭完全不同。那个整形医生和他的兄弟虽然施暴的方式和途径不同,但他们的行为都代表着野蛮和暴力本身。”

至于——母亲,如果他不坚持做实验,他的母亲最后也不会为他而死。

罗伯医生充分体现了“人性的幽暗”中的自以为是,“再加上一个字就是‘慢’,我慢。老觉得自己高明,比别人强”[4]。而他忽略的是别人的感受和欲望,哪怕是自己最亲的家人。

(二)以爱和科学的名义去践踏和建构他人,来获得私欲满足

当“人性的幽暗”占满个人时,就会成为一种恶:富有攻击性,充满敌意,表现着动物的凶残性。

由于妻子自杀,罗伯医生把恨对准了与她私通的西卡。后来当他发现西卡竟在自己家里“薇拉”时,怒火顿烧,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枪杀之。

当女儿因受惊吓,尤其是舞会(被?)后抑郁症加重,罗伯铁青着脸,他冷静地、不动声色地绑架、囚禁文森,并对其肉体折磨。女儿自杀后,罗伯把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在文森身上,因其对亡妻女儿病态的爱恋而用最为残忍歹毒的方式报复另一个男人。

令人战栗的是:罗伯的复仇计划是精心安排的,远远超出动物的凶残性而直达人性最黑暗处。他要从肉体和面貌上改变仇人的一切,完全控制他的自由,没收了他的原身份,不惜用各种方式去改变他的精神世界。

作为医生,罗伯比谁都清楚对他人变性意味着什么。他很冷静地为文森制作了一套假资料,将文森送上了手术台,叫来自己的工作团队。为了复仇,不顾医学伦理,他泯灭了医生的良知,知法犯法,完全忽略他人的生存权利和存在方式。哪怕是因他人小小的过错而酿成的,他也绝不能容忍、原谅。

可他还要将文森变成真正的女人,阴道形成术分几次才能彻底成功,这里有足够时间让罗伯反思他的行为。应该说他已经成功地进行了报复,但他并不停止。“在自然状态中,人们之间的因素有三种:一是竞争性,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侵害别人;二是安全感,即为了自身的安全而侵犯别人;三是荣誉感,即为了自己能出人头地而伤害别人。”[5]罗伯接着做的是以科研为借口给他人换肤实验,进一步满足自己的荣誉感。

换肤实验的再次成功,为他赢得了巨大的社会声誉,为此他到处宣讲自己的科研成就,甚至毫不顾忌同事的怀疑和劝告,一意孤行,继续实验。这背后却是受害人文森的默默承受,被囚禁,受屈辱,被改造的恶劣生存状态。

更甚者,他为文森改名为“薇拉”,让她穿女人的衣裙,给她化妆品和化妆书。他不仅用手术刀改造文森的生理结构,还要用女人的行为方式改变文森的心理结构,使“她”完全按自己的欲望去改变自身。这一切似乎进行得很顺利,表面的成功让罗伯利令智昏,他竟然无视文森常年来独特的无声反抗,以为“她”真的会变成温顺的“薇拉”,还会委身于自己。

值得注意的是:罗伯医生的“人性的幽暗”中也掺杂着人性软弱的成分。如对妻子的爱和留恋,对女儿的关心,对女人的爱的渴求和依恋,导致爱上自己的猎物,这既是他最终被杀的原因,也是影片中人性闪光的地方。

三、文森(薇拉?)

阿莫多瓦的电影中还有另一类不多的男性形象,他们开始是弱小者,受各种强权和黑暗势力的压迫,但最终警醒、反抗、逃离、获得自我认同。如《捆着我绑着我》《活色生香》《不良教育》中的男主人公。《吾栖之肤》的文森是这类形象的延续和放大,他曲折、复杂的经历彰显出“人性的微光”,反映出被践踏者面对强权,总会在反抗中滋生新的东西,始终保持清醒的个人意识,在现实中正确地运用仇恨,建立起他的自由和尊严,赢得新生。

(一)正确运用对他的征服者的恨,建立起他的自由和尊严

文森本是个阳光、帅气、亲近母亲的青年。但他也处于一个病态的生活环境,到处嗑药(如在舞会中有几对年轻人在树林的夜色中苟合)。在舞会中他喜欢诺玛,但还没学会什么是真正的爱。由于嗑药,他在昏乱中无意了诺玛,又在慌乱中逃离,一旦清醒就认识到对诺玛的伤害,他是无意中犯错希望能悔改的青年。

直到他被莫名囚禁,被变性、被换肤。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反思,他是否该得到如此的惩罚。生存环境的巨变,使他不得不一点点地接受自己生理上的人为改变,接受不公的命运安排。他的眼中一直充满忧伤,因为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个人意识。“人不可能放弃自由而不让别的东西进来恢复内心的平衡——外在自由被剥夺,但新的东西从他内在自由中滋生——这就是他对他的征服者的恨。”[6]584他对罗伯最激烈的一次反抗是主动攻击他,想逃走,得知无望时就决然自杀。他有尊严,不愿沦为。当他被救活时,他明白了自己的局限:要想生存,必须适应苛刻的环境,必须将仇恨与怨恨用作重建自己真正自由的动因,才能将破坏性的情感转化为建设性的情感,否则会失掉希望,毁掉自身。

这以后他的反抗变成无声,不再激烈。只是仇恨与怨恨默默保留着,成为他拥有内在自由的支撑。

(二)选择了接受约束,赢得新生

文森自杀被救后,他选择了生,选择了接受约束,为了他所希望实现的价值,他要约束自己。

首先他保持着自我的独立和内在的自由。“自由是人参与自己的发展的能力;是我们塑造自己的能力。”[6]596

影片中文森一开始拒绝穿女人的衣裙,将衣裙全部撕成碎片,也拒绝使用罗伯给他的化妆品和化妆书。他一直保留着以前喜欢做布料裁剪的习惯,多年来坚持在墙上用文字﹑数字和图像记载:她/他在墙上画的只露出双腿但身子是房子的女人,画的是被囚的女人,以此提醒自己是一个被囚者;满墙的日期,更是提醒自己并非一直居住在这里,并非一直栖息在这张人造的皮肤里;通过高强度的瑜伽训练,保持内心的丰盈和宁静——即便强权者改变、囚禁了我的身体,但我仍享有你无法剥夺的灵魂自由,因为我是文森。

其次他学会了理智的放弃。“当我们不是由于盲目的需要而是靠选择接受现实时,我们才是自由的。这意味着对于局限的接受不一定就是‘放弃’,而可能是而且应该是一种建设性的自由行动。”[6]598

在罗伯枪杀西卡时,文森顿悟出罗伯的软弱和温情的一面,求生的欲望让他学会了更多的生存技能,他主动向罗伯妥协和臣服,给予他爱的承诺。他用自己建设性的主动行动拥有更多逃生的机会,也让罗伯逐渐接受,甚至依恋他的爱。他强迫自己学会与罗伯的母亲和睦相处,虽然老人从不相信他的诚意,对他时时提防,并不断提醒罗伯干掉他以绝后患。文森主动为罗伯做早餐,穿女人的花衣服取悦罗伯,甚至当着罗伯同事的面为他辩解,说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女人。他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是谁!可文森已经逐渐掌握了主动,表面上放弃了部分权益,实际上背后却拥有更多的自由。一旦机会真正来临,文森毫不犹豫地杀死罗伯和他的母亲,头也不回离开限制他自由的魔窟,他要彻底做回自己,回到他真正母亲的身边。

[参考文献]

[1] 张灏.幽暗意识与民主传统[A].张灏自选集[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2.

[2] 崔卫平.“人最大的敌人是人自己”——张灏访谈[J].社会科学论坛,2005(03).

[3] [法]奥巴迪亚.阿莫多瓦——颠覆传统的人[M].杨伟波,顾晓燕,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4] 虚云法师,等.佛家二十讲[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188.

[5] 唐凯麟.伦理学纲要[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625.

[6] [美]罗洛·梅(May,R).罗洛·梅文集[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 祝一勇(1969—),男,湖北孝感人,硕士,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影视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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