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宁农行亿元骗货案调查

2006年7～8月，四川遂宁，热浪翻滚。

遂宁市遭受了有气象记录以来最为严重的旱灾，降雨量比常年偏少近九成，最高温度超过40℃，大部分小水库和塘坝干涸，农作物大面积绝收。灾情引起中央政府和全国人民及媒体的高度关注。8月上旬，国务院副总理回良玉一行冒着酷暑，来到灾情较重的四川省遂宁市看望慰问受灾群众。

除去天灾外，“人祸”同样牵动着遂宁官员和百姓的神经。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员说，“人祸”就是遂宁市发生了一起震动全国的经济大案――两个支行行长，两年间挪用过亿元银行资金炒股损失惨重，在五年后(2006年)国家审计署的例行审计中暴露出来。

6月26日，国家审计署在其官方网站上刊登了2006年第4号审计公告，公告别提到：“四川遂宁市射洪县支行原行长谭维彬、市中区支行原副行长闵远林与证券公司人员相互勾结，为其骗取个人股票质押贷款1．32亿元，其中1．18亿元被挪用于炒股，损失7500万元以上。”

具讽刺意味的是，6月25日，遂宁当地媒体还刊发了“农行射洪支行连续16年无案件事故发生”的新闻。

但令该媒体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吹捧文章发表后的第二天，这个美丽的泡沫便破了，成为贻笑大方的讽刺谈资。

该案件并非由遂宁市检察院，也不在遂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而是由遂宁市安居区(县级)检察院，安居区法院审理。

遂宁市检察院相关人士的解释是，根据管辖权划分应该是由县院来受理。

记者在联系到安居区法院黄庭长后了解到，由于安居区法院没有审判场地，具体审理地将在遂宁市船山区法院。

造假质押贷款1080万炒股

7月3日上午8时许，记者赶到船山区法院。8时50左右，谭维彬、闵远林、郭小林三人在法警的押送下出现在船山区法院。

临近开庭时，船山区法院突然停电。黄姓审判长在征求了控、辩双方及被告的意见之后，决定将庭审地点换到遂宁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

记者在现场看到，三名被告无论在法庭外，还是在法庭上，每个人都显得十分轻松。他们甚至还微笑着主动安慰身边的亲朋好友，“没什么，不用担心。”

9时55分，庭审正式开始。

安居区检察院公诉人员在书中称，谭维彬、闵远林、郭小林三人均是在2005年8月30被拘留，并于10月19日被正式逮捕的。

两天的庭审勾勒出了谭维彬、闵远林、郭小林三人骗贷农行资金的手法和路径。

公诉人诉称，2000年2月，担任农行遂宁市中区支行副行长的闵远林，与时任农行射洪支行行长的谭维彬及时任华西证券射洪营业部总经理的郭小林相识，其后共谋利用个人股票质押贷款的方式挪用银行资金，委托郭小林炒股。当时正值人民银行和证监会联合《股票质押贷款管理办法》，允许银行给符合条件的券商提供股票质押贷款融资，但部分商业银行也开办了面向个人的股票质押贷款。

违法操作就在股票质押的幌子下开始了。据了解，2000年3月的一天，经朋友介绍，谭维彬、闵远林、郭小林三人聚在一起吃饭，商讨银证合作的相关事宜。也正是因为这次相识，为后来合谋犯案埋下了伏笔。后来，闵远林将一个名为李某的身份证和账户卡交给谭维彬(检察院在取证时发现，李的身份证在当时已过期，且卡上无股票交易记录)，而郭小林则在营业部制作了一份虚假的股票交割单，显示其股票市值为488万元。根据事先约定，凭着这份虚假的交割单，通过谭维彬的介入，顺利在农行射洪支行办理了320万元的个人股票质押贷款。其中，300万元用于炒股，获利102万元。庭上，谭维彬、闵远林均表示，320万元贷款在协议期限内已连本带利归还银行。

初尝甜头后，故伎开始重演。安居检察院在庭审中出示的证据显示，当年5月，闵远林分别以赵某、陈某、闵某三人名义在自己所在的市中区支行，以股票质押贷款形式贷款760万元；用于炒股。

据知情人士透露，赵某、陈某的账户均为虚假身份证，其中，以赵某的名义贷款360万元，以陈某名义贷款300万元，以闵某名义贷款100万元。贷款的三方协议上的签名均为闵远林所为，几笔贷款都是先发放再审批。

曾与这几笔贷款业务有过接触的农行市中区支行的某信贷员作证时表示，“闵是分管贷款业务的副行长，(我)虽然明知违规，但怕下岗，怕给小鞋穿”。整个操作过程中，郭小林继续提供方便，华西证券射洪营业部打印室的一名证人证实，“一共有三四次违规制作虚假的股票交割单，都是按照郭总(郭小林)提供的股东基本资料编制模板”。

庭审中，对于公诉人提起的涉嫌挪用公款的罪名，三名被告及其辩护律师在法庭上都不予承认。谭维彬不承认自己的行为构成了挪用公款罪，但他承认在本案的一些具体操作中，“可能确实有违纪，甚至有违法的地方”。闵远林也否认触犯了挪用公款罪，称自己没有犯罪，顶多也就是银行内部的违规违纪。郭小林也认为自己没有触犯挪用公款罪。

记者随后从一位公诉人那里获悉，昨天涉及的这个案子，没有造成实际损失，“至于其余的一个多亿，是另外一个案子，具体审理时间尚不清楚。”

银广厦“雪崩”

2006年8月15日，遂宁市检察院一位工作人员证实，一案牵扯到银广厦的案子，在遂宁市有很多人炒银广厦套住了。并称：谭维彬等人的案子还要以另罪。至于什么罪名不便透露。

审计报告称，谭维彬、闵远林与证券公司人员相互勾结，为其骗取个人股票质押贷款1．32亿元，其中1．18亿元被挪用于炒股――扣除上述已经开庭的被挪用于炒股的1080万元，被挪用于炒股的还有接近1．08亿元。

据知情人士透露，上述1．08亿元当时全部被用于购买银广厦股票。分为几十个账户操作，基本上是在25元左右／股的股价上升阶段买入的。入市前期，获得了可观的账面盈利。但孰料，2001年8月银广厦违规事件曝光，股价随即经历了一场雪崩式的暴跌。

2001年8月3日，中国证监会初步认定银广厦存在造假问题，对广厦(银川)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正式立案调查。查账时发现，天津广厦1998年及以前的财务资料全部神秘“消失”，公司负责人对此不能作出合理解释。让人大吃一惊的是：从原料购进到生产、销售、出口，天津广厦伪造了全部单据，包括采购原料合同、购货发票、银行汇款单、出口销售合同等100多份关键财务文件。

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工作，调查组了解到大量事实，形成两大箱近百本卷宗，揭开了银广厦瞒天过海、大肆造假的黑幕。调查表明，天津广厦造假始于1995年，造假利润从1995年的200余万元开始，发展到2000年的5亿多元，

创下了惊人的利润“业绩”。而真相是：最近几年，天津广厦每年亏损1500万元至2000万元。不仅天津广厦造假，银广厦分布在各地的主要控股公司几乎都在利润上作过手脚。这一个个利润泡沫串成一条耀眼的“锁链”，为银广厦的业绩“神话”不断“增光添彩”。

7．71亿元的巨大利润“气球”，就这样通过中报，年报在股市升空，打造出银广厦“中国大蓝筹股”的形象，让众多投资者怦然心动。

据当地证券界人士透露，人民银行系统出身的郭小林在遂宁证券界很有影响力，由于郭小林炒作银广厦，当时他还专程去参加了银广厦的股东会，并且银广厦当时的半年报有较高的预盈业绩以及分配方案，所以在遂宁跟着炒作银广厦的人很多。期间，遂宁的上万股民疯炒银广厦并把之当作投资的热土，当银广厦的外衣被脱掉后，股民也随之掉进陷阱。

2001年9月10日，停牌一个月的银广厦以跌停板价格复牌，一路狂跌。经过史无前例的15个连续跌停后，才在10月8日止住跌停。股价从停牌前的30．79元跌至6．59元，近68亿元的流通市值无形蒸发，持有银广厦股票的投资者遭受重创，特别是中小散户欲哭无泪。遂宁的股民也逃不出不幸的命运。

记者在遂宁采访时，股民林那说，“感谢银广厦的‘雪崩’，如果不是银广厦的‘雪崩’，他们的案子肯定不会东窗事发!”

由于牵涉面大，银广厦停牌后，该事件被上报到华西证券总部，华西证券总部随即派人前往作善后处理。整个跌停过程中，华西证券每天都把股票放在跌停位卖出，但始终未能成交。直到后来清仓完毕，损失已然惨重。审计署报告中的准确损失数字是7500万元。据说，郭小林自己的差不多2000万元也被深陷其中。但郭的律师未肯就此发表评论。

知情人士透露，银广厦暴跌前，谭维彬等人的这些股票质押一开始并没有真正办理，及至银广厦事发，他们见势不妙才把股票作了托管。

遂宁农行事件的骨牌效应

8月13日，遂宁一政府官员给记者透露，“据说国务院、公安部和中国银监会的领导在‘审计报告’上作出了批示，要求认真注意此事。”

8月16日，通过多方打听，在遂宁市政府部门工作的另一位官员给证实，与此案相关的其他人员被牵扯其中，农行遂宁分行系统还有人已被警方控制。

这些人是：刘文斗，男，生于1953年2月2日，四川省荣县人，汉族，大学文化，原系农行遂宁市分行行长，已经内退，被捕前住成都双流县化阳镇府河音乐花园。2005年11月25日，因涉嫌违法发放贷款被遂宁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12月30日经遂宁市检察院批准，次日由遂宁市公安局执行逮捕，2006年5月12日经决定取保候审。

陈祥林，男，1952年12月17日生于四川省射洪县，汉族，大学文化，原农行遂宁市分行副行长。2005年12月23日，因涉嫌违法发放贷款被遂宁市公安局取保候审。

宠映全，男，1954年3月3日生于四川省射洪县，汉族，大专文化，原农行遂宁市分行信贷处处长，2005年12月23日，因涉嫌违法发放贷款被遂宁市公安局取保候审。

彭勇，男，1967年8月2日生于四川省蓬溪县，汉族，大学文化，原农行遂宁射洪支行副行长，捕前系农业发展银行大客户部负责人，2005年12月25日，因涉嫌违法发放贷款被遂宁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12月30日经遂宁市检察院批准，次日由遂宁市公安局执行逮捕，现羁押于遂宁市看守所。

但是，有意思的是，农行遂宁市分行高层7月7日在与媒体记者通话中否认了该消息，并称，“如何挽回损失，须待法院判决后才确定。”而上述几人被警方控制的事实是8个多月前的事情。

遂宁市检察院有关人士7月7日解释称，“整个案件公安机关是通过两次移交到遂宁市检察院的，已经开庭的是没有造成损失的部分，造成损失部分正由遂宁市检察院公诉处在负责处理。”而所谓的造成损失部分就是审计署披露的1．32亿元挪用资金中，约有1．08亿元被用于炒作银广厦(00057．SZ)，并造成了至少7500万元的损失。

8月15日，记者联系上了遂宁市中院的一位副院长，他告诉记者，“这个案子已经说了只是920万，人家挪用了并且还了并没有造成损失。”“7月3日开庭那天，很多媒体来炒作，7月4日，成都某报刊登了偷拍的谭维彬、闵远林、郭小林三人的照片，在文章中说造成的损失有三个多亿，这简直在乱说，是不负责的。”

这位副院长表示，“相关案子之所以没有判下来，就是这个损失标的不好界定，因为银广厦的问题没有解决。”

有银行人士分析，其实涉案的遂宁农行相关支行在办理该贷款时，只要去证券登记公司查询一下，就可以完全避免该案件的发生。案件的发生，反映了农行内部存在监管失察的问题。审计署在报告中也建议农行要加大对基层分支机构的管理力度，尤其要加强对基层分支机构“一把手”和重要岗位人员的监督。

农行改革路在何方

2000年2月，中国人民银行和证监会联合《股票质押贷款管理办法》，主要是给符合条件的券商提供股票质押贷款融资的机会，但当时，部分商业银行也开办了或准备开办面向个人的股票质押贷款。

谭维彬、闵远林、郭小林里应外合骗取个人股票质押贷款一案的案情发生在2000年。

2001年11月，中国人民银行下发《关于严禁发放无指定用途个人消费贷款的通知》，商业银行开办的个人股票质押贷款被叫停。

中信建投证券研究部李先生认为，当时，证券公司营业部管理比较混乱，客户的个人账户挂在营业部账户之下，资金在营业部账户和个人账户之间可以随便挪动。

由于证券公司人员与银行内部人员合谋，营业部以客户个人名义与银行签订股票质押贷款协议，可能性存在。

最近，关于融资融券业务重启的呼声又起。渤海证券的一位分析人士透露，虽然商业银行还没有明确开展针对个人的股票质押贷款业务，但一些担保公司已经在与证券公司和商业银行洽谈个人股票质押贷款业务。事实上，有些典当公司早就在操作个人股票质押贷款业务。

业内人士普遍认为，个人股票质押贷款重新开闸，必须要在客户、券商、银行之间构筑更精细的风险防火墙，比如需要制定包括贷款比例、贷款用途监控、平仓机制等细则。

事实上，农行遂宁分行发生的案件并不是单一的个案。早在2004年银监会在对银行业金融机构担保贷款进行现场检查时发现，从2003年7月2日至到2004年6月4日，农业银行内蒙古包头市汇通支行市府东路分理处、东河支行，包头市达茂旗农村信用社联社所辖部分信用社的人员与社会人员相互串通、勾结作案，挪用联行资金、虚开大额定期存单、办理假质押贷款、违规办理贴现、套取银行信贷资金，谋取高息。已查明涉案资金累计98笔、金额11498.5万元。

在国家审计署曝出农行2004年度违规状况后，农行总行2006年6月28日，明确回应称，将落实审计建议，加大整改与查处力度。

据介绍，农行已完成了近80％的违规整改，并处罚了包括3名省级分行行长在内的1331名相关责任人。

其中，移送司法机关21人，开除64人，留用查看38人，撤职60人，降级14人，记过和记大过208人，其他纪律处分及经济处罚926人。有3家省级分行的行长被撤职，对7家省级分行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处理局级干部15人。

农行表示，对此次审计中发现的大要案件，将严格实行业务条线自律监管和内部审计监督双线问责制度，并上追两级领导的责任。对违规违纪行为和责任人的追究，一律按处罚上限掌握，绝不姑息迁就。

为纠正违规违纪问题，农行表示将通过积极清理违规放贷、及时纠正违规存款、加强票据业务管理和严肃财务纪律等“四管齐下”进行全面整改。为提高对分支机构和业务风险的管控能力，目前农行已聘请国际知名会计师事务所对所辖所有分支机构进行外部审计。

中央财经大学银行业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认为，这不会影响农行的改革进程。“这是一个契机，在现有的法人治理框架下，依靠农行现有的管理和经营水平，有效地遏制和消化全部不良贷款是比较困难的。通过股改能使农行在公司治理方面上一个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