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题 第9期

丰收广场

梁满仓大喘着气上了九楼,旁边就是电梯,可他没坐。他虽然年过花甲,但他种了一辈子庄稼,身体倍儿棒。平时上下楼很少坐电梯,总觉得那玩艺上上下下脚不沾地,没个准,心里不踏实,于是,他就常爬楼梯,可从来也没像今天喘得这样厉害。他知道,他喘出的气里只有一成是累得,剩下的九成都是气得――他刚刚和小区的物业吵了一架!

满仓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是十里八乡种地的好手。五年前死了老伴,儿子怕他一个人在老家睹物思人,闷出病来,就好说歹说,要把他接到城里。满仓本不想来,他舍不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他知道儿子的一片孝心,就把地托付给邻居,跟着儿子进了城,住在一座高楼里。那楼高得能抵得上五六棵村头的老杨树,满仓着着就有些眼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没过上一星期,满仓就着急了,住在这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的高楼里,没有了地气,远离了过了几十年的生活环境,他憋得慌。儿子就劝他到外面走走。他看到路旁的花开了,树发芽了,就想起了老家的麦子。他看看天,是啊,麦子也该返青了!他无心看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低着头回到家里,说要回乡下看看麦子长什么样了。儿媳妇笑了笑说,这好办,星期天让你的孙子陪你到郊外看看不就行了,那里的麦田大着呢!

总算等到了星期天,满仓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像要去拜访一位久别的朋友。他和孙子来到郊外,那里果然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满仓高兴得像个小孩,用手轻轻抚着绿油油的麦叶。“爷爷,这里怎么这么多韭菜?”孙子问。孙子上初中二年级。满仓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说:“这是小麦,你吃的蒸馍就是这做的。”“这绿叶子怎么就做成了白蒸馍?”孙子还是不懂。满仓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他想了想,只好说:“没事儿我们多来这里看看你就知道了。”可是说归说,星期天孙子总有写不完的作业,偶尔作业少,叫他他也不来了,说这里不好玩,把他新买的球鞋都弄脏了。满仓就一个人来,可只一年,城市拉大框架结构,似乎在一夜之间,麦田就变成了高档住宅楼、厂房、学校、商场……他要看麦子,得跑更远的地方,儿子不放心,就不让他来。他又想到老家,可邻居打电话说,现在县城也改造扩建,他们的地都被征用了。

满仓又开始觉得憋得慌,这天上午,他在小区转悠,看到小区东北角有一片荒地,就买了铁锨,打算开荒种地。物业上的人过来说:“大爷,这地不能动,要留着开发二期住宅呢!”满仓说:“现在不是闲着吗?”“马上就要动工了。”满仓不信,依然剜地。物业说:“真的,你种也是白种,将来没人赔你的。”“不让你赔!”物业看老头这么固执,有些恼了,说:“那也不行,这又不是你家的。”就过来把满仓的铁锨没收了。满仓还想和他们吵,可没人理他。

满仓回到家,儿子看他不高兴的样子,问了原因,然后就劝他,说:“爹,这是城里,人家物业说得也不错。哪见过小区里种庄稼的。”儿媳妇正在浇花,笑着说:“爹,你要是喜欢种地,不如在这花盆种吧?”“花盆里能长麦子呀还是能长玉米?”满仓忽然想到孙子问过的话,气呼呼地说,“你就等着看吧,将来的孩子谁要是能分清五谷杂粮来,那就怪了!他们就知道耳朵里塞个绳,走路瞎哼哼。”看着满仓的样子,一家三口都笑了起来――满仓还不知道那是他们在听MP4,可儿子没有笑到最后,他说:“真的,这还真是个问题!”

市里正在建一个广场,马上就要竣工了,只是周围的花坛里还没有种花。儿子对满仓说:“爹,你去吧,在那里种庄稼。”“真的?”“真的!你还可以找些像你一样住在城里的乡下人帮忙,让他们再体味一下种地的感觉。农具我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一听说在广场种庄稼,很多人都来了。他们在这几个坛里种麦子、大豆、红薯,在那几个坛里种玉米、花生、高粱,一个花坛一个样。老人们每天都在这儿忙碌着,仿佛又回到了快乐的农耕生活。老师也常把学生带到这儿来,让他们参加劳动,认识庄稼。到了收获季节,年轻人也加入到劳动中去,把丰收的粮食放到路边,免费送给过路人。满仓他们看着别人说着“谢谢”,高兴地离去的背影,自己也高兴得合不拢嘴。有人说:“咱们还没给这个广场起名字呢!要不没领到的人也不知道地方。”大家说:“还起什么名?就叫‘丰收广场’吧!”有人问满仓:“你怎么敢在这儿种庄稼?真是给我们带了个好头!”满仓说:“我儿子是市长!”

金鱼

陈雨停下车,款步走进卖金鱼的商铺。

卖鱼的眼前顿时一亮,他不再理会看鱼的小孩儿,赶紧满脸堆笑着迎上来。看着女人满身的珠光宝器,他知道这一定是个大主顾。

要啥鱼?我这儿的鱼可多了!

就这种吧。陈雨看了看,指着鱼说。

她指的鱼有一指多长,红的、黑的、花的都有,狭长的鱼身在水里快乐地游着,高贵,华丽。陈雨叫不出它的名字,也懒得问,只是感觉这种鱼好。

姑娘真是好眼力,这种鱼最漂亮了,就适合像你这样的漂亮的姑娘养。不过这种鱼却贵,你要几条?卖鱼的连鱼带人一起夸。

贵点没关系,每种颜色的都要两条。姑娘掏出两张百元大钞,问,这种鱼好养吗?怎么喂食?

这种鱼比较名贵,鱼缸不能太小了,对水温也有要求。而且吃得多,还得是专用饲料,要常换水。

没事,我有时间。陈雨说,饲料你这儿有吗?再给我拿一个加氧器,原来的鱼可能就是缺氧死了。

卖鱼的给她取了一个加氧器,试了试,又拿了两袋饲料,连同盛鱼的塑料袋一起递给了陈雨,然后接钱找零。陈雨看都没看就把钱装了起来。

到了家,陈雨把金鱼放进鱼缸。这是一个非常昂贵的鱼缸,有半个桌子大小,底部铺着一层洁白的鹅卵石,蓝盈盈的水里有红色的珊瑚、碧绿的水草,再加上特制灯光的照射,真像美丽的海底世界。陈雨记得鱼缸买回来后,男人曾搂着她说,你猜这鱼缸多少钱?陈雨摇摇头。五千多元呢!看着陈雨吃惊的样子,他笑了,说,只要你喜欢,再贵也没啥!因为只有你才配得上这样的鱼缸!陈雨,多美的名字!名字有什么美的?陈雨问。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古代的一个美女。她在溪边洗衣时,溪中的鱼惊异于她的美貌,都不敢浮出水面。你的美丽也能够“沉鱼”。男人是个研究生,毕业后走上了仕途。陈雨被他的话陶醉了,躺在他的怀里,像鱼缸里的金鱼。

这不是陈雨的家,她还没有结婚,男人也不是她的丈夫。不过男人对她很好,给她买了豪华别墅,还买了车,什么也不让陈雨做,说放心吧,我有钱养你,等我办好手续就娶你。更让陈雨感动的是,他常常陪着她一起看鱼,陈雨看十分钟他就陪十分钟,陈雨看一个小时他就陪一个小时。看它们在鱼缸里上下左右自由自在地游,看它们吐出的一串串水泡悠悠升到水面,瞬间无影无踪,看它们在珊瑚后、水草间穿梭不息时隐时现……

陈雨看了一会儿金鱼,打开电视,拿了一瓶饮料,躺到沙发里慢慢地喝起来。男人半个月没来了,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她给他打电话,他总说有事,等忙完了就回去。陈雨百无聊赖地换着频道,突然一个画面闪现在她的眼前:那是一个人被检察官审问的镜头。尽管那个人的脸部特写仅有一秒钟的时间,但陈雨还是认出来了,没错!那个人就是陪她看金鱼的男人!

陈雨一下子愣在那里,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这时门铃响了,她开了门,进来几位穿制服的民警,还没等陈雨问什么,民警就径直走到鱼缸前,小心地搬起鱼缸。陈雨再一次惊呆了,那下面竞是一叠叠百元大钞,铺满了鱼缸底部,足有上千万!民警对钞票进行了清点,然后对陈雨说,这座房子已经不属于你了,包括房子里的一切东西。我们要在一周后对它进行拍卖,所以限你在三天之内搬出这座房子!

陈雨看着被挪动的鱼缸,看着还在自由游动着的鱼,她不知道,它们还能活多久。她感到一阵头晕目旋,仿佛自己就是那鱼缸里的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