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的文体溯源

时间:2022-07-24 01:54:50

【摘要】从继承晚明小品“离经叛道”的创作精神、继承了晚明小品“特立独行”的审美情趣、继承了晚明小品“融俗于雅”的创作手法三个方面,对浮生六记的文体进行了分析。

【关键词】《浮生六记》 审美情趣 世俗性

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赋予中国文学尤其是诗文许多诸如“讽喻”“教化”“伦常”等厚重的任务。儒家的文学观自然对中国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有益而重大的影响,但过于强调文学的功利性必然会抹杀文学的艺术性。事实上,真正为人津津乐道的并不是道学气浓厚的散文,而是深情摇曳、感人肺腑的散文。像韩愈的《祭十二郎文》、苏轼的《前赤壁赋》、《后赤壁赋》,都因挣脱了儒家功利主义的枷锁而轻巧性灵流传千古,以后明代的性灵说、晚明小品、袁枚的性灵说,都是沿着这一传统发展的,沈复的《浮生六记》也是这一传统的延续。在这个传统的链条上,对《浮生六记》影响最大、最直接的便是晚明小品。

一、继承晚明小品“离经叛道”的创作精神

经世致用、辅国安民的道德价值观,文以载道、征圣宗经的文学功利观,在晚明小品家那里遭到了鄙薄和拒绝。小品文有了特殊的目的,即自娱和娱人,历代不被正统文学看中的小品文在晚明具有了特有的审美价值――娱乐性。对娱乐性的认同,使晚明作家们产生丰富的奇思妙想和浪漫情怀,这种浪漫的情怀体现在小品文中就是追“情”逐“趣”。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晚明散文的审美追求把抒情性与真实性作为其最高原则,表现为以文学审美眼光览物托胜,抒写真性灵、真精神。如王思任的诙谐小品,徐霞客的游记小品,刘侗的方志小品,张岱的笔记小品,尽管内容各异,但抒情性和真实性的表现特征是它们所共有的。沈复开篇就介绍了他创作《浮生六记》的初衷,不是为了总结经验教谕世人,也不是为了惩恶扬善有益风化,更不是炫耀个人功名业绩,而是纯粹出于对人生的眷恋和回味,记录每一个令他心醉心酸心痛的时刻。《红楼梦》里说:“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人们就是这样,得意时意气风发忘却前尘后世,失落时垂头丧气终究万事皆空,主宰人们意识的左不过“成败兴亡”四个字,将享受自然美景、艺术情趣作为人生价值的可谓凤毛麟角。沈复的“离经叛道”表现在对一些“逾矩”行为津津乐道且引以为豪。在封建时代女子应严守闺训,不可在外抛头露面,沈复却怂恿陈芸外出见识大千世界。在沈复的影响和引导下,陈芸也逐渐抛弃繁文缛节,显现真实性情。沈复摆脱世俗羁绊,真真切切地享受人生过程,与晚明小品一脉相承,都具有“离经叛道”的创作精神。

二、继承了晚明小品“特立独行”的审美情趣

“文学最适合表现情趣,情趣乃是文学的生命线,情趣至则文至,情趣不至则文不至,这是晚明时期普遍张扬的思想潮流。”袁宏道认为:“世人但有孤僻,终身不易,便是明士”。张岱认为:“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精深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癖”“疵”其实就是那种不受世俗影响、没有世故之态的人格。无癖、无疵之人不可作为朋友交往,因为他们没有个性,缺少“真情”“真气”。个性推崇的观念贯穿于晚明小品作家们的写作实践中,这一点在传记小品中表现尤为突出。袁宏道《徐文长传》、袁中道《李温陵传》和张岱《自为墓志铭》等作品所叙写的生平传记,以事写人,以人传事,见出个性,写出奇气,间叙间议,沉痛深刻。

《浮生六记》乃沈复自叙人生经历之作,虽然不是刻意写人,但妻子陈芸与他厮守半生,且伉俪情深琴瑟和鸣,自然而然成为书中主角。

传统观念认为,一名贤妻应符合“妇言、妇德、妇容、妇工”四项要求。沈复爱慕陈芸却不以此为标准,而是赞叹陈芸的才情,怜爱陈芸的“情痴”,欣赏陈芸的“书痴”,她与众不同的、时刻闪烁性灵光芒的独特个性及对自由的热烈追求,得到了沈复的钟爱,而且“年愈久而情愈密”,沈复夫妇生性浪漫多情,具有叛逆精神,追求自由幸福而又充满自然情趣的生活,正是沈复对晚明小品“特立独行”审美情趣的回应。

三、继承了晚明小品“融俗于雅”的创作手法

首先,在内容题材上,晚明小品反映市民的现实生活和欲望,表现市民的审美趣味和倾向,“渗透着晚明人特有的生活情调”,具有浓郁的世俗性。《浮生六记》则表现平凡人的自我人生,是小人物的生活际遇和生命感悟。在传统的载道古文里,穿梭活跃的人物多为王公将相、显宦贵族。下层小人物介入少数作家的作品,多系偶然,如捕蛇者流泪于柳宗元面前,卖油翁炫艺于欧阳修笔下。与之相反,晚明小品描写对象十分广泛,勾画出一副多姿多彩、活灵活现的人物画卷:上至帝王将相、达官权臣,下至贩夫走卒、僧道仆妓,无论贫富,不分尊卑,皆成为社会的主角。如张岱《陶庵梦忆・虎丘中秋夜》写道: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妓、曲中名妓戏婆、民间好女、崽子娈童、游冶恶少、清客帮闲、童走卒之辈,无不麟集。《浮生六记》展示的是清中叶苏州一个小康人家的普通生活,所涉及的人物大都既无功名,亦无声名,更谈不上丰功伟绩。沈复的父亲是一个游幕师爷,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常年漂泊于外。沈复的妻子为其舅家表姐,嫁与沈复后一直在家相夫教子,夫唱妇随二十三年,并无多少传奇故事。沈复的朋友多是以游幕、经商、卖字画为生,或贫或富,或情或痴,亦无多少奇异之处。而正是这些随处可见的平凡人,演绎了随处可见的人生际遇和世态炎凉,因为其普遍性和深刻性而更易打动人心,更具震撼的力量。《浮生六记》在题材的选择上与晚明小品是一脉相承的。

其次,在语言上表现出追求通俗化的倾向,是晚明小品与《浮生六记》的共通之处。晚明小品的作者在文中广泛地使用方言俗语和口语,有很浓的市井气息,而且通俗易懂。王思任《满井游记》:“语言嘈杂,卖饮食者,邀诃‘好火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邀诃”“火烧”“大饭”“果子”都是当时当地的方言口语,他的《游慧锡两山记》:“冤家,直得一死”。在传统散文中简直无法想象,那种近乎轻佻的市井之气仿佛扑面而来。《浮生六记》中文辞质朴自然,从作者胸臆中自然流出,因此行文明快率真,极具生活气息,读到妙处,常引人会心一笑。俞平伯论《浮生六记》“无酸语、赘语、道学语”,这是见道之言。如写自己童稚时喜欢在草丛嬉戏,“卵为蚯蚓所哈(吴俗称阳日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浅近俚俗,妙趣横生,读完不禁抚掌大笑。再如《闺房记乐》中写芸娘女扮男装和三白同游水仙庙“芸忽趋彼通款曲,身一侧,而不觉一按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欲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文中“一侧”“一按”“怒而起”“脱帽翘足”等动作描写,形象生动,鲜明逼真,充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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