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斯文·赫定135号营地和60泉

时间:2022-07-22 05:33:25

2012年10月22日,本刊顾问、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杨镰飞抵乌鲁木齐:10月23日CCTV10套节目组、若羌县文物考察组到达乌鲁木齐;10月24日,中国移动公司卫星通讯保障组到位;24日午时,新华社新疆分社采访车在吐鲁番与考察队汇合;24日下午,康拉克矿业后勤服务组在迪坎尔村做好了最后的准备,考察组整装出发。

“60泉——阿西米提布拉克,丝绸之路通往罗布泊唯一有淡水泉的地方!”

“这里,135号营地,当年斯文·赫定带领中外西北考察团走到这里不能再前行,用8个大油桶作标记,遗憾而归的地方。”

“还有这儿,罗布人的‘首府’老阿不旦,100年前水草丰满、人丁兴旺,如今只剩下经纬度了!”

杨镰的手指在地图间熟练推移,我们很快看到了3处用红色标注的坐标经纬度。这3个地点,是目前塔里木东端的罗布泊地区在国际上最有吸引力的探险发现地,但新的地图上却没有。

这几张斯文·赫定绘制的地形图是瑞典友人在欧洲拍卖会上拍得送给杨镰的,国内恐怕仅此一张,其珍贵程度不亚于一件珍品。几十年来,这几张地图就像一幅画卷,深深地镌刻在了杨镰的心里,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走得动的时候,看到它们真实的容颜,并尽可能准确地确定那个方位,为更多的探险者提供一个研究的地点。而这个偏偏成了杨镰与新疆“60个约定”中的最后约定。如今,满头银发的杨镰,带领考察队在罗布泊北线找到60泉,在罗布泊东线找到135号营地,在罗布泊南线找到老阿不旦,与其说是个一路寻找的路线图,不如说是一次穿越百年的梦幻之旅。

迪坎尔村是吐鲁番通往罗布泊的最后一个村庄,一个世纪以来,阿不都热依木、奥尔德克等祖孙三代为探险者当向导,因此这个村也被称为向导村

2012年10月24日下午,考察队一行30人顺利抵达迪坎尔村。在这里,我们要找到一个叫白克力·艾海提的向导。

迪坎尔村是从吐鲁番进入罗布泊的最后一个村庄。从20世纪初开始,村人的先辈就为揭开罗布泊之谜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白克力·艾海提的爷爷、叶赫尔·沙依木的叔爷爷就分别是斯文·赫定的好友、向导奥尔德克和阿不都热依木。他俩的名字曾和楼兰、小河一样光芒四射。而白克力、叶赫尔的父辈及其他们自己与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至今依然迷恋到沙漠深处探险的工作,因此这个村也被称为向导村。

20世纪80年代,白克力的父亲每年春天都会带着他,赶上毛驴车,经过三四天的长途跋涉到先辈的拱拜斯(墓地)祭拜他们的祖先,那个地方他们叫胜金,距离楼兰100多公里,现在称辛格尔。第一次知道60泉这个地名,是很多年前新疆探险家赵子允带他去的,那时候他才发现,小时候爸爸带他去胜金,无数次的路过那里。

白克力一家住在村头的大路旁,这几年探险的人多了,来迪坎尔的人多了,他就用当向导的钱,盖了几间砖房,大门边开了一间小商店,小商店的门前打了一口井,为来往的车辆加水,也接待探险的旅人。考察队送给白克力书和照片,白克力很快在书中找到了他爸爸的影子,激动得直摇头。

村子很神奇,有500多年的古桑树、年龄过百的长寿老人、古老的温泉坎儿井,还有金色头发、棕色眼睛、皮肤白皙的年轻人。古时,这里是通往罗布泊的要道,来来往往的商旅在这里驻足,这让人联想到楼兰美女。据说迪坎尔的村民是古楼兰国的移民。

60泉,除了淡水泉取之不竭,从18世纪后期为探险家探究,成为进出罗布荒原的生物圈的结点:只有找到它,才能得到足够的淡水穿越荒原

10月25日清晨,考察队在鲁克沁镇吃了一顿热乎乎的牛肉面,乡政府安排宰了两只羊带上,在老迪坎尔村接上向导白克力,车队上路了。

从迪坎尔向南40公里,就没有了柏油路,车子在库姆塔格沙漠边缘的低矮群山中穿行,拐上拐下,长烟浩荡。

这一天是古尔邦节的前一天,按维吾尔族的习俗,全家人封斋。为保存实力,他在车上打了一会儿盹。但他的脑子里好像天生就有一个罗盘,每到一个岔路口,都会及时醒来。

路过一个金矿、路过一个铁矿、铜矿,下午时分,终于在两山之间看到了一大片梭梭。秋天的梭梭青中泛着红,煞是漂亮。队员们下车休整,拍照摄像,杨镰再次拿出地图仔细观察、JPs定位,走到河边,尝了一口泉水,太咸!

几个人研究,虽然有着大片的梭梭和红柳,但根据地形特征,不在冲积扇上,泉水太咸,没有芦苇,坐标也不对,应该不是60泉!

车队继续前行,黄羊两次从车队前方的戈壁滩中跑过。眼看着太阳就要偏西了,还是没有到达印泉!我们期盼着能够遇见野骆驼,因为罗布泊的野骆驼只能到60泉才能喝到淡水,只有60泉是野骆驼产小骆驼的地方。

白克力说早呢,今天到不了了。我们信以为真,看看寥无人烟的茫茫戈壁,脑袋里一片混乱。再往前,车队被一大片高过车身的红柳拦住去路。大家纷纷下车探路,摄影师、摄像师下车拍摄,白克力钻到红柳丛中找不到了。车子呼啸着冲出红柳丛,白克力才抱着一大把红柳枝上车了,说烤羊肉最好用红柳枝。上了山冈,拐过弯,白克力嘿嘿一笑:快到了。

车队走着走着上了河道,车轮在尖刀一样的岩峭上小心翼翼地行走。穿过河道,红柳和梭梭抛在了身后,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折回去,回到前面的那片泉水旁。

清代的新疆地图,在塔里木东端(罗布荒原)曾有一个经典地名:60泉。60泉,罗布人称为阿提米西不拉克。所谓60泉,比喻泉水众多,是罗布荒原北部依库鲁克塔格山山前冲积扇存在的一个水源地,由一组淡水泉组成,自古丝路行旅,以其为支撑才能穿越罗布泊北部,是丝绸之路的依托。除了淡水泉取之不竭,从18世纪后期为探险家探究,成为进出罗布荒原的生物圈的结系点:只有找到它,才能得到足够穿越荒原的淡水,免于折戟沉沙的厄运。1901年发现楼兰古城,前提是由罗布猎人阿不都热依木带领赫定来到淡水充足的阿提米西不拉克。亲历其地的探险家们,比如柯兹洛夫、斯文·赫定、亨廷顿、斯坦因、橘瑞超……都注意到阿提米西不拉克不但是珍贵无比的水源地,还是荒原之中的绿色空间,有红柳、胡杨林地,芦苇灌丛,还有山羊、野骆驼、野马出没,塔里木东端是野骆驼的繁殖之地,罗布人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野骆驼与家骆驼,就是在这里分手的,而荒漠之灵野骆驼只在阿提米西不拉克山泉滋养的茂密灌丛,才生育后代。罗布人的另一个传说是:野生动物不管受了什么伤,只要能坚持来到这里,就可以痊愈。半个多世纪之前,罗布泊彻底干涸,普遍认为:阿提米西不拉克也未能幸免,在此前后干涸了。这个荒漠甘泉消失了。阿提米西不拉克存在与否,除了水资源的分布,还涉及生命的迁转。实际上,库鲁克塔格的山前地带,曾经有若干水泉,形成一个分布带,自古就是行旅走向目的地的支撑。

杨镰认为,印泉是一个范围上的概念,指一片片泉眼形成的沼泽和红柳,近的相连,远的也有几公里。对照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袁国映提供的新疆野骆驼保护资料,60泉应该就在这里。

考察队选择了一处泉水较丰富,地势较平坦的地方扎营,并决定将标志着印泉的石碑立在这里。

傍晚时分,队员们收队扎寨,架锅煮饭,一边吃着抓饭、烤肉,一边交流着收获。

夕阳西下,红红的余晖洒在黑亮的大理石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选择一块高处,立下斯文·赫定135号营地石碑,用剩下不多的矿泉水浇固水泥底座,用8个灌满沙子的军用罐头盒,代替了8个大油桶作为纪念

10月26日早晨,队员们吃了早饭又匆匆上路了,寻找135号营地远比60泉要艰难得多。车队出了库姆塔格冲积扇,就到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这里应该是罗布泊的北岸,地势较高。再南行1个多小时,龙城的“城门”豁然出现在地平线上。下到坡底,龙城更像一艘艘紧急待命的“航空母舰”,整齐地停靠在岸边,它们高昂着威武的船头,仿佛令在玄上,随时都可以冲出去。这里是罗布泊地区典型的雅丹地貌,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流冲刷的痕迹和风蚀的走向。再往里走,又俨然走进了一个生活区,“城堡”在远处安然地晒着太阳,“骆驼”、“马”和“牛羊”则警觉地看着我们这帮陌生人。

地势越走越低,很快就到了湖区。当土银、楼兰保护站被远远地甩在后面的时候,就到了斯文·赫定所描述的像“月球一样沉寂”的湖盆:一望无际、干涸多年的湖区仿佛刚刚被深犁过一样平整地泛着泥土的波浪。没有鸟能飞过罗布泊,没有草能在划破轮胎的碱壳上扎下根去,几十年来,也没有一场雨足以滋养它干渴的胸膛。但这仅仅是一种现象,在历史的长河中,100年之前,这里有水有人。

我们像刚从“车水马龙”的繁华世界一下掉进冰冷的地窖一样不知所措。完全没有路,完全没有生物。车子在貌似泥土的碱壳中“随波逐流,上下翻舞”。这时,爆胎已经不是新闻,方向盘的横拉杆被震出车外更令人震惊。休息是为了等待,再休息还是为了等待,黑夜越来越沉。

晚10点时分,终于看到了一线人间灯火,那是罗布泊镇钾盐矿的灯光!

上天让罗布泊失去了水样容颜,却不忘补偿她钾盐的富足!第二天当我们还来不及感慨罗布泊下探1000米依然是钾盐卤水时又要继续上路了。这次是向东,一直向东!车队穿过湖底的另一半,然后再插入山里,直到三峰山的尽头。我们看到铁矿、铜矿,最后终于看到金矿。据说斯文·赫定立下的8个大油桶,前些年还在,有人看到过,后来可能被掘金的拿走了。那135号营地应该不远了。

杨镰所谓第135号营地,是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中国西部最后一次探险考察的最后一处宿营地。从此,他就退出实地考察。2012年,是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去世60周年。他在中国的探险生涯从1890年进入新疆开始,直到1934年,在罗布泊东北的第135号营地终止。近半个世纪间,斯文·赫定以发现丹丹乌里克、喀喇墩、楼兰古城,第一次从南到北穿越塔克拉玛干、漂流塔里木河、在甘青新交界处安南坝做地理勘测、考察藏北、为世人所知。漫长的西部探险生涯,罗布泊始终是他的主要“竞技场所”。1934年,在退出新疆东返途中,赫定与他率领的中国民国政府新疆铁路公路勘测队,计划从敦煌疏勒河流域西行,探访海水复归旧址的罗布泊。在第135号探险营地,为避免汽油不足,赫定决定不再西行、折返敦煌。这个营地是赫定从河西前往有水的罗布泊之行的西极,对于饮誉世界的探险家,也是他新疆探险的终结点。第135号探险营地,在世界探险史、丝绸之路史、地理发现史,有极高的知名度。实际上,斯文·赫定此次实地勘察与调研是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设想——重开自河西经罗布泊进入塔里木的古道,使丝绸之路在现代历史时期发挥新的作用与影响。遗憾的是,他与助手们没能完成预期的目标。但是,这个设想却留在了西部大地,成为评判西部人文地理内涵的世纪考题。它不止是一个营地遗址,它是丝绸之路进入现代时期的里程碑。

坐标慢慢接近当年的坐标位,车队停下来。

确实没有找到油桶!考察队只好选择了一块高处,立下“斯文·赫定135号营地”石碑,用剩下不多的矿泉水浇固水泥底座,用8个灌满沙子的军用罐头盒,代替了8个大油桶作为纪念。

135号营地平静地接受了我们的膜拜——没有狂风怒吼,没有飞沙走石,只有午后的阳光和煦地照在寂静的旷野上。我们感受不到斯文·赫定当年的艰辛,却能体会把梦想丢在旷野里的遗憾!

返回罗布泊镇的路上,参加过中哈联合军演的UN勇士车终于像勇士一样倒下了,被另一辆车一路拖回罗布泊镇。

罗布人后人吐尔逊·马木提给考察队带来了坏消息:这几年米兰那边的水越来越多,通往老阿不旦的路充满了未知数,水会挡住我们的去路

10月28日,从罗布泊镇到米兰镇,从新阿不旦到老阿不旦,探访阿不旦成为考察队的核心话题。

杨镰说,他清楚地记得1984年他与罗布老人库万结识,进入玉尔特恰普干阿不旦的情景:在一片长二三百米的濒河(新阿不旦河)的废墟旁,有乡约(伯克)的官衙,库万的家、毛拉家的羊圈、独木舟停靠的码头、红柳做的针、罗布麻织的鱼网……

自从5世纪楼兰亡国,一支遗民(被后人称为罗布人)就在罗布荒原重建了家园。罗布人与罗布泊相依相存,将他们的聚落地命名为阿不旦。从古至今,阿不旦始终是他们存在的象征。

在罗布方言里,阿不旦是水草丰美,适宜人居住之意。罗布人总是将自己的首府叫阿不旦。这样,随罗布泊北移,就有了老阿不旦、新阿不旦之说。

阿不旦之所以重要,不仅因为它是罗布人的行政中心,也因为一个多世纪以来,探险家进出在罗布荒原,总是在这儿能够找得到合格的向导、驼夫和驼马。

十几个世纪以来,罗布泊因水资源的分布,游移在罗布荒原,阿不旦也在荒原一次次改变位置。直到清初康熙年间,西域即将重归一统,通过几乎见不到人烟的罗布荒原时,清军将领意外受到了“化外之民”罗布人的接待,提供了驼队、向导,仿佛张骞通西域的历史重演。康熙皇帝决定将罗布人从条件艰苦的荒原迁移到河西的安西,甚至在安西绿洲为他们安排了村庄、条田、林地。最终,罗布人通过全民公决,决定不离开世代相依的罗布泊,不放弃先民发轫之地。从此罗布人依然居住在罗布荒原,依然以阿不旦为首府。1898年,罗布人最后的族长昆齐康伯克去世,阿不旦土地严重盐碱化,风沙日益频繁。罗布人放弃了老阿不旦,迁居新阿不旦,新阿不旦就是位于米兰与依列克河河岸的罗布人最后的家园。老阿不旦,即老那阿不旦是以昆齐康伯克为代表人物的居住地。昆齐康,是清廷册封的世袭五品伯克,末代楼兰王,昆齐康是吐火罗语,含义即太阳出自东方,赫定受过他的接待,为他画过两张十分传神的画像,将他称为旭日之王。

“前方是米兰一抹绿色的林带,身后是沉没百年的罗布人的方舟。它们之间的路程只有10小时,但我恍然跨越了几十个世纪的漫长坎坷岁月!”1998年,老阿不旦放弃百年之际,杨镰曾在罗布老人热合曼的带领下,来到过老阿不旦。

老阿不旦是人类文明曾存在于罗布泊的证据,也是人类进出荒原的里程碑。重返老阿不旦,对于全面认识塔里木东端的环境与生物圈的存亡是不可替代的内容。

十几年后,杨镰当年的感慨挡在了水的面前,也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考察只好到此为止,从若羌到乌鲁木齐,从乌鲁木齐到罗布泊,刻好的老阿不旦石碑只好暂且卸下,等待重返老阿不旦之用。在从若羌县城返回库尔勒市的路上,我们看到台特玛湖的水连成一片,将要淹没公路;塔里木河的水漫出河道,滋养着胡杨;远方卡拉库顺的湖水使越野车难行。遗憾的同时,我们也感到一丝欣慰:有水就有生命,有生命就有文明。

世世代代逐水而居的罗布人,卡拉库顺的水能唤醒你们沉睡的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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