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中的数字品读

时间:2022-07-20 01:29:00

《孔乙己》中的数字品读

在中学语文圈子里,流传着这样一句戏言:“学生上课有三怕:作文、古文、周作人。”这说明在白话文的教学中,鲁迅的文章是出了名的“难啃的骨头”。我们当然不能因为学生怕学就避重就轻,而应像庖丁解牛那样,找准切入点,顺势而为,沿着文理来分析思考,这样才会事半功倍。

《孔乙己》是鲁迅众多小说中最受他本人认可的一篇,作者写出了“一般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下笔从容不迫,冷静平和但耐人寻味。有许多看似平淡的描写却蕴含着很深的意味,我从消费数目的角度加以品读,谈谈自己的感受。

文章一开头,作者介绍咸亨酒店的格局时就特地写出酒店的消费情况: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都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

这段话让我们在主人公出场前明白这几点:

1.短衣帮的消费通常是4―5文;

2.下酒物很便宜,但短衣帮也未必肯消费;

3.“阔绰”与否的标准是能否买得起荤菜;

4.酒愈来愈值钱,二十年间价格翻了几倍。

消费数目的不同,清楚地显示出社会不同等级,你的消费能力代表了你的社会地位与生活状态。所以我们看到了穿长衫的要酒要菜,是“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那份建立在大额消费基础上的优越感是不言而喻的,同时,他们有的是时间,而酒店方面未尝不希望他们在这多呆一会,既能增加酒店收入,又提升了自己的档次。而短衣帮只能喝点酒或吃点下酒物就得继续去做工了,因为他们消费时间与能力实在有限,连酒店都懒得招待他们,所以让他们“站”着,让他们明白老呆在这儿可不是长久之计。

而在孔乙己正式出场后,他也很快亮出自己的消费数目:排出九文大钱。这个数字比短衣帮多消费一倍但又只及长衫主顾的一半左右,与“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真是相映成趣,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是将数字用“排”的方式公布给短衣帮看了,显然是带有炫耀的成分,以此表示自己在站立者中的优越感与高人一等,暗示你们并无资格嘲笑我,尽管在短衣帮面前真正引以为豪的是他读过书识得字,但在这个消费场所,最给力的回击依然是消费能力。然而短衣帮并不买账,仍然嘲笑他,这是为什么呢?最直接的原因依然是消费数目,你不是一件长衫总不离身嘛,可其他的长衫主顾每次消费可比你多多了,无论你怎么显摆,和我们依然是一个消费档次,依然是吃素的,配着这件行头不是愈发显得寒碜吗?当然,有人可能会说短衣帮取笑孔乙己的主要原因是他偷书被打而非他的消费能力,那么我们不妨想一想:如果孔乙己真的依靠偷窃有能力“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那掌柜与短衣帮还会取笑他吗?有句俗话说:“净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可见众人笑他的真正原因是:无论是凭读书,还是凭偷窃,都一样的不合格,硬是连一份荤菜都点不起,整个一窝囊废。至于经济来源清白与否,书是偷还是窃,这并不重要,正如孔乙己后来被丁举人打折了腿,却绝没有人对这种行为的正义性与合法性提出任何异议一样。

孔乙己自以为用九文大钱可以摆脱短衣帮与掌柜的嘲弄,显示读书人的派头,孰料弄巧成拙,悻悻之下“便只好向孩子说话”,他教小伙计写字、分给邻舍孩子茴香豆的描写都让人印象深刻,活画出孔乙己的迂腐,但若我们将他与成人谈话的内容,以及每次消费数量与之放在一起比较,恐怕也会别有一番滋味。他与短衣帮一起时说得最多,消费也最多,有酒有菜;当他与小伙计交流时,因小伙计毫不热心,话少了许多,消费的也只有酒了;当他与邻舍孩子交往时,只有他的只言片语,消费的也只有掌柜从不上账的、只价值一文钱的茴香豆了。这表明孔乙己不仅有与人交往的愿望,而且最愿与成人交往,他说的话多半也只有成人才能听明白,然而由于成人世界中他所说的话只是引人发笑,而自命清高的他是绝对不愿只充当笑料的,转而就和半大的人、不会直接嘲笑他的小伙计谈天了。说话时,有酒在边上,按照老话“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说法他是真心要与小伙计交往的,所讲的话也不再是叫人半懂不懂的,可是他显然不了解“我”的内心世界、兴趣所在,一味卖弄学问,因此“话不投机半句多”。待到万般无奈之下与小孩交往时,连他自己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自说自话了:孩子固然还没受封建等级观念影响而瞧不起他,可是孩子也全然不了解他,注定不可能与他有真正意义上的精神交流。孔乙己内心的清高与孤独在与三类人的接触与消费的过程中显露出来了。当孩子作为最后一批愿与他交往、而他却不愿与之交流的对象,他与他们在笑声里走散了的时候,他与他所处的社会底层已经彻底疏离了,注定他将走向末路。

之后孔乙己果然进了晋升上流社会的丁举人家中,不过代价是巨大的:从上层重重跌到最最底层――两条腿被打折了,经济上、精神上、肉体上、形象上皆损失惨重。相伴而来的还有那掌柜念念不忘的“还欠了十九个钱”。

十九个钱在酒店可以买什么?如果是长衫主顾,大约是一样荤菜一碗酒,折合成我们现在的花费在三五十块模样,一次也就消费得差不多了。不过按照孔乙己的消费能力,以及他好喝成性的特点来看,应该是消费了两到三次,买了四碗酒和三碟茴香豆。根据文章开头的介绍,多年以后,这笔钱连两碗酒都买不到了。它本来就不是一笔大数目,而且还在贬值,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掌柜最后见到孔乙己时,并不急着要他还钱,仍忙着取笑他了。事实上,以掌柜的阅历经验,看到孔乙己那时颓唐憔悴的样子,未必不知道孔乙己已无力偿还这笔债,从掌柜的内心深处来讲,也许他就没想过真的要讨回这笔欠账,所以你看他几次提及这笔钱,语气都显得轻描淡写,一年后干脆不提了,这正应了文中那句话:“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包括他欠的钱――除了引人一笑外唯一能让人记起他的地方。他的一切的一切在人们心目中都是那么无足轻重,可有可无。这恐怕是孔乙己本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他是多么希望人们能记得他读书人的身份与价值,他的好品行,乃至他的阔绰,就像他对“孔乙己”这个绰号欣然接受、甚为认同那样。

孔乙己在掌柜的欠账提示后,没有多回应,含糊过去后摸出四文钱,买酒喝了。孔乙己至死也没还上这笔钱,是他无力偿还吗?还是腿折之后他不方便过来还?我们对比他两次出场消费的数字或许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他第一次出场消费的九文钱是介于长衫主顾和短衣帮之间的,这时他在一众人面前是有优越感的,从等级划分的角度来说,他自认自己虽低于进了学的读书人,但比短衣帮、小伙计等人还是要高级的,所以他是有高于那些人的道德底线的,即可以好喝懒做,可以偶尔做些偷窃的事,但从不拖欠,这是实实在在彰显面子的事。上文已经说过,在酒店能证明自己高人一等的最有效方式就是消费,而当孔乙己怀揣仅有的四文来消费时,从外观上,长衫已不复存在,变成了破夹袄;从消费能力上,已和短衣帮等同甚至还不如他们(短衣帮来酒店消费次数应该比他腿断以后多);所以从心理上,他已无法认可自己比短衣帮高等或是优越了,既然这样,原来的那条道德底线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当孔乙己花四文钱时,因在经济上不再有优势了,所以心理上也矮了半截,无论是语言还是动作,已无当初的炫耀与傲气,“摸”出钱,很低调,很缓慢,很吃力,窘相毕露,买酒时特别强调“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这是欠钱不还所带来的惶恐与不自信,毕竟有悖自己做人的原则,是有些羞愧之情的,所以“却不十分分辩”,脸上只有颓唐与恳求之色。由经济上的拮据所造成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崩溃在这次消费中显露无遗,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透支了自己的信用――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演绎成将拖欠十九文钱进行到底。之后,在四文钱带来的短暂的愉悦与麻醉中,他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与笑声中,只留下粉板上那点数字让人偶尔想起他。

《孔乙己》是短篇小说中的经典之作,虽然以中学生的人生阅历看懂它并不容易,但它的一字一句都值得细细品读。老师如果从比较直观的数字入手,进行赏析,相信学生会更容易理解其中所蕴含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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