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第12期

闲闲书话

夏夜，天气十分晴朗，丝毫没有雷雨的迹象。我在屋内默念曹禺的《雷雨》，却隐约间听到阵阵雷声，轰轰隆隆。电闪雷鸣――我唯有如此形容重读《雷雨》时的心境。一股情感的汹涌的暗流在心中激荡，我已顾不上谴责任何人，种种复杂的情绪交杂缠绕，最后竟交织为悲悯。我怜惜每一个人物，叹惜他们的身世，痛惜他们的结局。

四凤是个傻孩子。她的父母如是说，她的兄长如是说，她所深爱的周萍也如是说。她从未受过教育，是繁漪之流的太太小姐摒弃的下等女佣。可恰恰正是她流露出的自然本性征服了周家两位少爷。周冲认为她懂得活着的快乐，她知道同情，明白劳动的意义，她不是小姐堆里娇生惯养的人。周萍因不堪繁漪的重压而愈发渴望一个于他无所图、无所求的女子。四凤的出现填补了他心灵的空白，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转身投向四凤的怀抱。繁漪时常寸寸直逼步步紧跟，常以过去的风花雪月为筹码要挟周萍。四凤则不然，即便在周萍拒绝携她同去矿上时，也仅用软语相求泪水相动。她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散发出天然的光泽，这光泽洗涤了周萍内心不为人知也不可告人的阴暗。所以周萍那样迷恋她。周萍爱她，自不若她爱周萍那般纯粹，那是怀有一己之私的情感，更趋向于占有，他想占有四凤的美丽和纯净，这同他父亲当年对侍萍的感情颇有几分相似。

如此微妙的关系，果真成眷属，也未必是幸福的一对。周萍永远是少爷，四凤永远是丫头，只有服侍周萍的份儿。封建礼教在潜移默化中对人的桎梏是深深根植于内心的，社会地位的不平等无法僭越。这是当时社会的悲剧，也是当时社会的必然。力图摆脱丫环名号的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的晴雯即是典型。

也许曹禺不忍让一个美好的女孩卑微一生，便使她匆匆离去。窃以为曹禺令她和周冲死在一处也是有讲究的。周冲身在理想的堡垒中，虽接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却如同未受教育的四凤一般单纯。他有许多憧憬，却一次次为残酷冰冷的现实所击破。他是一种理想化的存在，幻想一旦破灭，生命也化作空影。周冲是这烦躁多事的夏天的一个，四凤是一支小曲，曲终人散，梦醒人断肠。相片定格风景的美丽，死亡定格人性的美丽。村上春树写道，有死者永远17岁。的确，看不清社会的年纪保留了这份单纯的本原，使它来不及向复杂的方向蜕变。

中国式的美是悲的，中国式的微笑是挂着眼泪的。《雷雨》的结局，凄清、凄惨、凄丽抑或凄艳，总之是美的。《雷雨》带给人的思索是有深度的，不流于肤浅，所以美；《雷雨》使人产生的悲悯是有品位的，并非表象，所以美。

隐约中，夏雷在书页间狂飙翻滚，夏雨在书页间恣肆流淌。我不禁又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