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雷雨》又被“雷雨”奴役的人

时间:2022-10-20 10:21:31

掌控《雷雨》又被“雷雨”奴役的人

摘 要: 《雷雨》毋庸置疑是曹禺最杰出的戏剧作品,是中国戏剧史上的里程碑,它的主题多义性历来众说纷纭,与此相联系的,作品主人公是谁的问题也莫衷一是。本文试图通过作者曹禺对社会现实的个人探索、创作初衷、“雷雨”性格、戏剧文体的客观性要求等方面论证蘩漪作为《雷雨》主人公的合理性。

关键词: 《雷雨》 主人公 蘩漪

《雷雨》是中国戏剧史上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杰作,曹禺个人也凭借这部作品而一鸣惊人。剧中出场人物不多,有名有姓的加起来也就八位。在笔者看来,这八位主角中,周朴园是全剧的线索,就像孔尚任笔下《桃花扇》中的老赞礼,是故事的亲历者和叙述者,是悲剧的制造者、呈现者,同时也是悲剧的承载者、承受者;蘩漪、四凤、周萍、周冲形成了青春偶像剧式的对立冲突(但是由于蘩漪角色的特殊性,又决然不同于现在流行的韩日、港台地区的肥皂言情剧);而侍萍、鲁贵、鲁大海是全剧不可或缺的纽带和事件高潮的铺垫者。

《雷雨》正是因为蘩漪的个人魅力和光芒,以及在中国文学史上的独特性而显示出其不同于同类型作品的鲜明特色。也正是因为蘩漪的存在,其主题才显得多元而神秘,使研究者们对《雷雨》主题的探讨至今仍莫衷一是。

从时代背景的角度来说,《雷雨》是曹禺对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社会现实和存在社会问题的个人探索。戏剧作品的创作背景与故事背景有一定的时间差,在当时社会剧烈变动的时代这一时间差所产生的思想观念的差异是巨大的。《雷雨》的社会意义及其变动通过蘩漪这个人物形象的设置得以全面而合理地展现。

故事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社会普遍追求妇女解放、人性解放、平等公正、婚恋自由的“五四”时期,而《雷雨》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初,人们开始反思“五四”时期流行的种种思潮,反思整个中华民族和中国社会的出路问题。曹禺通过《雷雨》塑造了蘩漪这一人物形象,将这两个时期的社会主题(包括30年代社会思潮对20年代思想探索的继承与两个年代思想的冲突)赋予其中呈现在读者和观众面前,体现了作者本人在这一时期的探索。

从文本中可以看出,蘩漪是个出身于资产阶级化的封建家庭①、受过新思想影响、婚后被圈禁在周家这个半殖民化过程中的资产阶级买办家庭的旧式女人。对于这样的女人,曹禺的态度是悲观的,他肯定了蘩漪的勇敢与反抗,但却无法给她出路。妇女解放需要妇女自身主体意识的自觉与自为,旧式女子是受压迫最深的群体,但她们自身又往往缺乏清醒的认识,不知道如何摆脱不幸。蘩漪自进入周家后,便是在她的董事长丈夫手上讨着生活,周家在社会上是富有而又体面的大家庭,显然蘩漪优越的生活条件来源于周朴园,近二十年的寄生生活,渐渐养成了蘩漪个性的倦怠和慵懒,她已无力摆脱对优越物质生活的依恋了。所以,在没有消灭养和被养的家庭关系里,蘩漪是注定逃不开的。蘩漪恨周朴园,然而她又逃不开周朴园,准确地说是她在潜意识中并不想逃开周朴园,因为她逃开的能力和勇气已经消磨殆尽了。对于物质条件的惰性使她无法坚定地走出她目前早已适应了周家,投身到她所不熟悉的大千世界中独立生活。这也是她死死拽着周萍不可肯放手的重要原因,因为在蘩漪看来,自己无法自救,而周萍是唯一有可能帮助她脱离周公馆的人,即使她不爱周萍,她也会为了自由而跟着周萍,一个可以使自己一举获得自由、爱情与优渥生活的人。

与鲁迅笔下的狂人似是而非,蘩漪也被人认为是疯子,但不同与鲁迅的狂人的是,曹禺让自己笔下的蘩漪在思想极端扭曲与冲突下最终真正的“疯了”,在发疯中将“五四”的“出走”消解,迎来“反出走”的结局②。虽然蘩漪曾挣扎过、抗争过,然而“宇宙正像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号也难以逃脱这黑暗的坑”③,这正是曹禺为蘩漪的悲剧命运所做的形象的注解。因为压制她的不是一个周朴园,一个周萍,而是一种视女人为非人的文化传统,是几千年封建意识积淀下来凝成的一种集体无意识,已深深地渗透到妇女的深层结构中,构成妇女的一种心理定势,它使妇女盲目屈从或认同封建礼教或社会习俗而缺乏自主独立。只要这种集体无意识不能从根本上提出,即使“出走”,也无法走向光明。就是通过蘩漪失败了的“出走”,曹禺表达了《雷雨》主题中对女性生存与解放的悲观与担忧。

从创作初衷的角度看,曹禺对蘩漪的偏爱在客观上增加了这一角色在作品中的分量和吸引力。而蘩漪颇具“雷雨”式的性格特征和行为模式,以及作为资产阶级化的封建家庭中走出来的旧女性探索自身出路的代表,其本身所具有的悲剧性对于“雷雨”也是一种呼应。

蘩漪是曹禺在《雷雨》的创作过程中最早成型的人物,同时,也是最受作者钟爱的一位。从创作心理学角度来说,作者的思想认识和情感倾向必然会在作品中有所体现并产生作用,而曹禺对蘩漪的偏爱就导致了他加诸于蘩漪的笔墨多于他人,塑造的人物形象也更加具有爆发力、更鲜活也更吸引人。

不可否认,蘩漪是全剧中“最具‘雷雨’性格”④的人物。曹禺在表述写《雷雨》的初衷时说道“是一种情感的迫切的需要。”他是这样解释的:“与这样原始或者野蛮的情绪俱来的,还有其他的方面,那便是我性情中燠热的氛围。夏天是个烦躁多事的季节,苦热会逼走人的理智。在夏天,炎热高高升起,天空郁结成一块烧红了的铁,人们会时常不由己地,更归回原始的野蛮的路,流着血,不是恨便是爱,不是爱便是恨;一切都走向极端,要如电如雷地轰轰地烧一场,中间不容易有一条折衷的路。代表这样性格的是蘩漪,是鲁大海,甚至是周萍,而流于相反的性格,遇事希望着妥协、缓冲、敷衍,便是周朴园,以至于鲁贵。”

在全剧逐步展开的过程中,蘩漪不断展现出复杂与多元的矛盾体的一面。她是串联着剧中各个人物的命运和两代人爱恨纠葛的纽带。她的身上充斥着封建与反封建、爱与恨、美与丑的种种极端,也因为这种极端,她和几乎每一个人物都构成矛盾,并凸显作品的主题,推动剧情发展。历来对雷雨主题的争论不断,但无论什么主题——反封建、人性、民主与自由、婚姻爱情、原始冲动……——都离不开蘩漪。

她的反叛,她火一样的性格以及在这种性格支配下所采取的一系列行动,动人地显示了善与恶的组合及其组合的复杂性。蘩漪抛弃神圣母亲的天职,爱上丈夫前妻的儿子,这些原是丑的、恶的。但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蘩漪面对周朴园肉体和精神的折磨,渴望人的正常生活和感情,敢于顽强地去争取爱情,则应该是美的、善的。在蘩漪身上,善恶因素的复杂交织还表现在与周冲和四凤的关系中。周冲是蘩漪的爱子,然而为了阻止周萍的出走,蘩漪毫不顾惜自己的亲生儿子;四凤是蘩漪的情敌,为了保住周萍的爱,蘩漪曾千方百计地支走四凤,伤害着四凤的感情,但是当她看到别人比自己更不幸时,首先发现“四凤的样子不大对”,并叫周冲赶快出去看看,显示了内心的善良。

与周朴园的冲突,则是展示蘩漪反叛性格的主要方面。它展示了蘩漪性格中的现实性抗争的一面,也为她与周萍的疯狂情爱作了背景式的阐释、辩白。面对周朴园的夫权统治,蘩漪不甘心任其摆布,而是奋力同压迫人摧残人的封建夫权制进行抗争。蘩漪在周公馆的生活始终密布着一层阴暗、凄凉的灰尘,她的反抗也随着与周朴园父子压迫的增强而愈演愈烈。从贯穿全剧的“吃药”这一场景可见一斑。虽然蘩漪的反抗性表现得很极端,但实质上却并不彻底。她曾孜孜以求民主、平等、自由,然而对儿子的婚姻爱情却不自觉地认同或遵守着封建的婚姻道德观。亲生儿子周冲爱上了女仆四凤,她说:“我怕你走错了。第一,她始终是个没受过教育的下等人。”“我的儿子要娶也不能娶她。”在蘩漪看来,周家是个体面大家庭,而四凤出身低微,不配做周家的儿媳。她忘了自己的死亡婚姻所带来的悲哀,置儿子的爱情于不顾,自己曾走过的坎坷人生路而今却要儿子重走,可见蘩漪身上的讲究门第及父母做主的封建婚姻观已根深蒂固。

从戏剧这种独特的文体形式的特点来看,蘩漪的绝对主角地位也是显见的。戏剧的主角应该是夺目的,能够给全剧带来戏剧性冲突的角色,在这一点上,蘩漪的主角特质非常明显。短短四幕(即使加上蘩漪没有出场的序幕和尾声,蘩漪的影响力也无处不在,更给人一种精心设计的神秘感),蘩漪都是其中“最闪耀”、“最耀眼”的角色。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是《雷雨》所独有的。我们可以发现,蘩漪的出场方式构思非常精致,仿佛是京剧主角的亮相,颇有千呼万唤始出来之感。序幕明藏暗现,人物虽然没有出场,但由旁人口中的叙述和对她的害怕、无奈的态度等等一系列侧面描写,以及“楼上忽然有乱淬东西的声音,铁链声,足步声,女人狂笑,怪叫声”等正面描写作铺垫,就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为蘩漪在第一幕的亮相做足了气势。

蘩漪的绝对主角地位也体现在她是推动了剧情发展的至关重要的环节,而蘩漪本身在四幕中也是发展着的。可以说《雷雨》是围绕着蘩漪展开的:正是蘩漪,慢慢动摇着周朴园的主导地位,无论是家庭地位,还是剧中的绝对主角地位。我们可以发现,《雷雨》中蘩漪的出场一次比一次强势,这一点在与周朴园的对手戏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一开始的“吃药”,蘩漪有反抗,但在周朴园的威势下还是被迫喝了药;到了第四幕,这一局面改变了,蘩漪从鲁家回来对周朴园冷言相待,反唇相讥,彻底发泄;最后一场戏,她不仅将周朴园喊下楼,还使他处于被动,这应该也是周朴园唯一一次失去控制权的一幕了。

此外,蘩漪是《雷雨》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关键人物,是全剧情节的推动者,她出现在每一个情节的当口,推动着整个剧情的发展。若不是蘩漪一时找不到周朴园要的衣服,让四凤一起找,侍萍与周朴园就不会见面,高潮的铺垫就不会如此有力;若是蘩漪没有到四凤家,没有将窗户关上,周萍就有机会逃出鲁家,他与四凤的关系就不会暴露在侍萍和鲁大海面前;若是蘩漪没有不顾一切地喊周朴园下楼,的悲剧就不会裸地展现在眼前,最后三死二疯的结局也许就可以避免……可以说,蘩漪就是《雷雨》全剧高潮的推手,是全剧的灵魂。

而蘩漪的性格正如上文所提到的是全剧中“最具‘雷雨’性格”的,在无形中造成点题呼应的效果,令人仿佛有看了一出《蘩漪传》之感。若是没有了蘩漪,《雷雨》就不再是《雷雨》,故事情节的发展就会落入俗套,甚至难以发展下去,可以说,一生都被“雷雨”奴役着的蘩漪是掌控《雷雨》的不二人选,其作为《雷雨》主人公的地位是充分合理的。

注释:

①蘩漪并不是侍萍口中那个“有钱有门第的小姐”,参见李雪梅《“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是谁?》.《语文月刊》,2000,8:11页。

②解玉洁.“目标只有一个,道路却无一条”——试论曹禺作品《雷雨》中的“反出走”结局.

③曹禺.雷雨·序.

④曹禺.雷雨·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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