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离去

时间:2022-07-19 10:42:52

我一共见到她两次

第一次

那是在一个文学研究所的接待室里,等待接待的人很多,她也在其中。主管人事的有关领导只能一个一个地谈话,她也只好等着。

她看上去有30多岁,但实际上只有26岁。

当我找到她,向她说明来意后,她淡淡地一笑:“要我谈自己可以,但必须有一个条件:在你发表的稿子里没有我的名字、我在国内的家庭地址以及我向你讲出的所有人名。”

在我首肯之后,她点燃一支日本柔和七星牌香烟,把自己陷在一片沉思之中。“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就是离开祖国到日本去。那是8年前的事。

“当我走下飞机舷梯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迎风飘舞的日本国旗。这旗,我过去只在抗日电影里见过。说不上为什么,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失落感,似乎心头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与平衡。我不喜欢日本。但日本是个高度发达的国家,仅1985年的人均国民产值就达到了11300美元,而那时我们国家是310美元。世界银行统计的数据表明,我国在世界上128个国家和地区的人均收入的排列中倒数第23名!“你已经知道,我找了一个日本丈夫,正是因为他,我到了日本。出国前,他带有几分得意地对我讲,在日本,他有一辆小汽车,还有一套别墅,里面住着我未见过面的公婆。他没有骗我。他确是有一套别墅,可别墅是他花钱租来的。公公、婆婆也有,可都是双目失明的瞎子。

“在日本,妇女的地位跟我们中国古代妇女的地位很相像。我一进他家,他马上辞去了家里的保姆。我在他家担当的角色,自然可想而知了。

“但我想上学,我想读书,我想工作。”

这时,有人叫她的名字,轮到她去谈话了。她递给我一个地址:“明天下午4点,你到这个地方找我。”

第二次

那是S饭店的咖啡厅,我准时到达。

她坐在我对面,又点燃一支七星牌香烟。

我们继续。

“很快,我和那个日本丈夫离了婚。每当他骂我臭并说我心里还想着那个姓吴的穷小子时,我总是开心地望着他那张气得象猪肝一样的脸,心想,再狠点才够味呢。可他从没动手打过我。

“人在沉闷的时候,有时需要几声呐喊,而我却喊不出来。这次回来,那个‘姓吴的穷小子’早已建立了幸福的家庭。而我,只能祝他幸福了。

“离婚后,最成问题的是我的护照。因为我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又没有加入日本国籍。所以当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办一张中国人来日本旅游的临时护照。凄凉、贫贱、穷酸,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情况都行。反正我是一无所有,身无分文!

“我必须活下去。你明白吗?生存。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真正明白过什么叫‘生存’。

“刚到日本时,我虽然可以用日语去与别人交谈,但文字能力很差。那时,我基本上是一个会讲话的文盲。又没有文凭。我能干什么?我又会干什么?18岁嫁给那个日本人,20岁离了婚。我什么也不会。

“我只得去。因为在当时,持我这种护照是根本不可能在日本找到工作的。然而我要上学,需要学费,需要住房,需要穿衣吃饭!

“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个夜晚,我第一次躺在红灯区里的一张床上。窗外,霓虹灯忽明忽暗、忽红忽绿,把昏暗的屋里的墙壁、天花板映得像鬼眨眼睛。隔壁卫生间传出的哗哗流水声,像快要死的人在无力地。颤抖吗?我默默地问自己。笑话,此时我平静得出奇。干这种事,起先我觉得恶心,可后来就麻木了。我需要日元!

“我不隐瞒我的身世,包括我家里的亲人们。他们全知道。但他们并不宽容我。爸爸为这事气死了。这次我回家,弟弟、妹妹将我带给他们的东西全部从家里给我扔了出来。他们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要脸、,并不允许我再登这个家门了。我理解他们,他们这么待我,我不恨他们。”

时间又到了,她看了看表,说:“后天吧,还是下午4点,还是这个地方。咱们再谈。”

她走了

当我如约来到S饭店的咖啡厅时,她的那个座位空了。不一会儿,一位服务小姐过来问清了我的姓名后,将一封信交给了我。我忙展开信纸:

“实在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就在你看到这封信的前两个小时,我已经坐上了飞往日本的班机。其实,在你第二次见到我时,我已经办好了回日的护照。但我不想告诉你。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请不要为我担心。这次回日本,我不用再干那种事了。凭着我这张用身子换来的文学硕士的文凭,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份薪水高而又体面的工作。我这次回日本是要做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歌德说过这样一句话:往前看的人总比往后看的人要聪明。

“这次回国,老实说,我不打算再去日本了。可事实却不能按我想像的那样去发展。为了工作,我找了8个单位,他们看了我的文学硕士证书后都表示欢迎我,可一听完我的身世,又都婉言拒绝了我。

“我有什么办法呢?

“家里根本不让我进门,我又找不到工作。没别的办法,我只好又踏上了飞往日本的班机。因为我要生活啊。”

她去了。回到了那个给了她耻辱,给了她金钱的国家。

她还会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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