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研哉:不混欧美的极简流派

时间:2022-07-15 10:35:48

文化比对——大家铭记爱的方式不同

原研哉经常到中国,用他的话来说,中国“已经不像邻国,而像是个隔壁的城市”。他曾经去景德镇参观,把被人丢弃的碎瓷片悉心带回日本,精心包装后,受到日本顾客的欢迎,买来当做很有意义的东西收藏。

后来原研哉却发现,这种理所当然会受到人们珍视和欢迎的销售想法,在中国却碰了壁。当他参与北京大栅栏改造计划时,看到前门开发拆除的四合院,产生了大量的废弃瓦砾和砖块,他认为这些东西承载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具有独特的文化价值,便提出过可将这些东西洗干净再包装好,当做纪念品销售的想法,但这次,这位设计大师和他的中国顾客没能想到一起去,原研哉说:“这些青砖和瓦砾在北京人眼里是‘很平常的无聊废弃物’。”他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并不是别出心裁的第一人,柏林墙倒下的时候,很大一部分残片也被放在纪念商店里出售,最后只能理解为——也许人们对爱的铭记方式不同。

一直在亚欧国家穿梭的原研哉慢慢发现,文化已经开始向大亚洲、大欧洲这种全局时代迈进,即使国家间存在这种差异性,但随着经济全球化,每个国家的设计师在应对着自己国家的民俗、思维外,都不可避免地卷入全球普遍性的思考角度中。然而他也能用最简单的“什么都不追求,只要简单就好”这种想法去看待设计师最本质的内在东西,也许就是这种纯朴令他敲开了一个个国家的大门。几乎无人不知的无印良品,成为原研哉的典型符号,而这个符号成功原因,是原研哉最擅长却又最不擅长总结的,他会很绕口地说,“我们的理念是不进行设计的设计。”

Q:近几年,据你的个展统计,在中国的数量远远高于日本,为什么喜欢在中国办展览?

A:因为在东京大家都知道我了,没什么意义。我更喜欢中国的年轻人来看,希望我可以给他们留下印象,向年轻人发出我的信息。我们已经迎来了亚洲的时代,如何在世界的文脉中创造出亚洲的设计文化,这也是我面临的新课题。

Q:有人批评日本设计师关注的东西过于琐碎,总在细节上改良生活,而欧美却能用设计理念来推广一种新产业的革命。

A:日本已经过了高速经济发展的阶段,进入了经济成熟阶段,如何创造一种新的经济增长模式,这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日本到了必须要考虑如何创造出颠覆式的新型社会发展模式的时候了。

Q:有没有你喜欢的中国设计作品和设计师?

A:我喜欢建筑设计领域的设计师,比如荣获了普利兹克建筑奖的王澍。还有马岩松,他发挥了中国风水特点设计出来的规模庞大的建筑,我觉得很了不起。中国正推进大规模的城镇化,建筑设计师很有用武之地,这在别的国家是很难实现的。

遇见香港——舌头的成人仪式在香港实现

虽然原研哉说很难从根本上找到中日文化间的差异,但从印象上谈中国和日本的区别,原研哉却经常称自己是“馋猫”,完全可以流着口水从美食方面把文化感受和脉络厘清。

在原研哉眼中,香港是散发着最正宗中国味道的地方,他1989年第一次去香港,回归之前的香港半岛在他看来受英国文化的影响是微弱的,街上的老太太盘着发髻,路上的妇女穿着旗袍,戴着珍珠项链,化着精致的妆容去牌楼打牌,街上的店铺招牌,“不管是摆设方法还是颜色,都有很浓郁的市井热情气氛”,在原研哉的眼中,香港人的欲望在原封不动地碰撞,久居东京,在这个位于亚洲边缘的地方,“人的欲望是被封印的”,人们不倾向张扬直接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和情感,“到了香港之后,我才知道,我的舌头的成人仪式是在香港实现的。”

“在香港,什么都好吃,就连白粥都能品味出深层的味道。每次吃到不能再吃的时候,中国的饭桌上还会送果盘上来,我居然还能继续吃!”原研哉感叹到,到了中国才知道,自己的胃口有无限的潜力,而在日本,节制是深埋在灵魂里的一条井绳,稍微放纵便要扯回,而日本的文化审美,也是深植于这种理念。食物的味道被节制,审美被节制,在简单宁静的环境中感受宇宙万物,而在中国,“欲望是被供养的”,原研哉说,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说,自己喜欢香港,这里的喧嚣活力让人轻松。

Q:从食物到生活细节可以看出中国的经济状况。日本普销价格的无印良品到中国,价格也偏高,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设计理念到中国后就被架空了?

A:我认为不应该这样,这种现象是因为生产和流通造成的,我们总是追求用合理的价格来让消费者购买,我们还有和其它消费产品不一样的地方,其它商品有的受欢迎价格会上调,我们不会。

Q:你的作品有很强烈的日本气息,你是虔诚的传统文化信徒吗?

A:我很多设计灵感都是从传统得来,但是我并没有能力去再现这些传统,比如我也不会弹三味线,不会唱谣曲,最近我在学茶道,但是我泡茶的姿势也不优美,我也不会插花,我要是会插花的话该有多好啊!今后我会加强在古典这方面的修养。

真实生活——对世界洋溢着爱的我也想穿粉红色

在别人所描述的原研哉故事里,总是不会缺少认真和执着。中国著名平面设计师兼策展人朱锷说,和原研哉一起坐飞机,是消停不下来的,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他会观察个遍,说说人和椅背的距离,灯的亮度,开饭了,又把盘子和刀叉说一通,喝水时又研究纸杯。“原研哉永远在说,如果他来做这个事会做成什么样”,他是一个完全活在设计里面的人。

“有人总是说我太过认真,人一旦认真起来就有批判性,其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是对世界洋溢着爱。”原研哉说,他一直只是个乖乖的,很乖巧地表达自己观点的人,不会过分,也不会激烈,甚至别人可以完全忽略他的态度,“我是无害的。”

虽然设计中喜欢白色,穿衣又经常穿黑色,但是当然也有放下理性单纯从直觉去审美的时候,原研哉慢悠悠又无比热情地说:“我看到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也会觉得很可爱啊,我也觉得自己该穿点粉红色了,随时都想穿。”对原研哉来说搭配是件浪费时间的事,而他的时间总是不够用,一身黑色最方便,但是忙着忙着现在头发也白了,白头发配着黑衣服更搭了,以后就只能在穿黑衣的路上继续走下去了。

“假如我让夫人帮我买衣服,一定不是这样的状况。”总被人认为严谨和一丝不苟的原研哉,每次提到夫人,脸上都会洋溢出一种“无奈又有趣”的幸福感,“我和夫人从高中就认识,两个审美习惯南辕北辙的人生活一辈子,不懂‘差不多’怎么可以呢?”原研哉喜欢极简的世界,但是和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夫人却和他大不相同,身为华丽的宝塚艺术狂热粉丝,喜欢曾让原研哉发憷的粉红色,“到底我和夫人处得好不好不敢说哟,但是上天故意地要让不同的人出现在你身边,其实就像一个挑剔的客户随时在你身边,唔,有这么一个人还挺好的,所以两个人各种爱好完完全全都一样又不可能又可怕又无趣,所以人持着一种矛盾的心态去生活很好。”原研哉说,这种矛盾在他观察自己的时候也能发现,以前喜欢吃甜的,后来发现自己也喜欢吃辣的,既喜欢看悲哀的电影,也喜欢看能把人逗笑的喜剧,“人和生活充满着矛盾,设计和人生一样。”

Q:情感对你来说会是工作的干扰吗?

A:确实有时候要排除一些情感的因素,这种情感的东西,如果你个人太执着于某一种东西,结果就会表现得有失偏颇。科学家这一点表现得很明显,但设计师也是人嘛,会有情感的因素进来,这一点和科学家做实验是不一样的,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好,我也经常会发脾气的。

Q:家里是什么样子的,是最能充分体现你对世界看法理念的地方吗?

A:我现在的家,我很满意,但我会不断地去改进,以后也许还会造一个更满意的。其实我对事物并没有那么严格啦,就像我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如果你不喜欢一个菜,你是对这个菜的理解不够。所以有一个人说我不喜欢吃什么东西,我觉得这样很失礼,你并没有去理解这道菜。

Q:有没有遇到过完美的空间?

A:可能因为我是日本人吧,我对日本的环境比较敏感,我喜欢银阁寺,同仁斋,这是日本室町幕府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建造的一个书斋,是书院风格的建筑,我认为是一个完美风格的空间。另外,茶道的始祖千利休所创建的茶室待庵,这个茶室我也去看过,非常简练,完美,我不会再去对它做任何调整。当然这是历史建筑,你不能用现代的眼光去看,我也从这个空间当中得到很多灵感。

设计师的商业管理——不要被价格蛊惑

与现在的设计大师相比,原研哉可以用“本分”来形容,在当代设计师跨界成风的潮流下,原研哉始终以平面设计领域为据点,耐心守护和发扬。他和建筑大师隈研吾是好朋友,自己也对建筑设计很感兴趣,两人常有跨界合作,但更多的,是在设计共通概念上的探讨,至于会不会像最近很受中国地产商欢迎的英国建筑大师扎哈那样去设计香水,或者设计服装,放开去跨界一次,原研哉回答得很谨慎,“现在全球富人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怎么让他们产生购买的想法,是当代艺术家的挑战,跨界虽然是未来的趋势,但只有擅长机制运作的人才能够去做,我想并不是扎哈自己主动要去做这个事情,而是大家知道她擅长机制运作才去找她”,在原研哉心里,设计人是有“懂机制”和“不懂机制”之分的,很多设计上成功的人都是前者,比如扎哈,“她知道全世界的人是什么样的,他们需要什么样的建筑,需要什么样的设计,世界上很多国家需要她的设计。”原研哉认为扎哈很擅长于宣传自己,她可以用电脑三维来做出令人惊讶美轮美奂的效果图,所以她非常擅长创造机制,“但是你们也不能上她的钩呦。像日本找她来设计日本国立竞技馆,这是很遗憾的事情,真是没有自信的国家。”原研哉的民族自尊心,谈到设计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冒出来,和中国人一样,会想着,为什么我们做不到?

日本人对奢侈品的态度也让他很失望,原研哉说自己虽然设计了无印良品,但并不意味着就喜欢便宜的东西,豪华、奢侈的东西他也同样感兴趣,不过更多地追寻它背后产生的原因,“但日本大多数人不这样,他们不关心这些,只擅长消费。奢侈品不方便用,功能也不很好,性价比也不高。设计奢侈品就是对差异的调控,保持差异才能创造出独有的价值,这些,日本人不擅长。”原研哉说自己也不是一个能被别人创造的价值随意摆布的人,“我没有很多物质方面的追求,我没有很贵的表,也没有很多衣服,衣服不贵,表也不戴,不追逐潮流。”

不追逐潮流的原研哉却拥有很多潮流青年拥趸,曾经在上海办个展,很多浙江的大学生会包车去看,在798的讲座,场外也有因为没票无法入场而哭泣的年轻人,在中国学生的心里,看原研哉的书和买演唱会的门票一样时髦,自以为在日本是个有点传统的人,却在中国学生心里有前卫的印象,和流行歌手有一样闪光的明星地位。而原研哉却把这些粉丝送给了设计本身,“我没有什么好看的,和前卫的明星不同,而大家是喜欢我的设计,是通过我设计的活动来了解我的,如果有粉丝,也应该理解成中国爱好设计的粉丝变多了。”

Q:会刻意去保持自己对新鲜事物的敏感度吗?

A: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年轻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就做得很好,不用刻意追求就自然在潮流中,但是设计师会随着从业时间越来越久,积累很多经验,设计能够让人觉醒,也能够让人有明确的自我认知,所以不一定需要非常新颖的东西,到了一定的时候,一种融汇在血液里的,对大众的“理解”,就可以让你用很平常的手法就能实现效果。但是作为设计师,是确实要追求新颖的感觉,并不是要让自己引人注目,但保持时尚敏锐度应该是设计师的天职之一吧。

Q:无印良品货架上的商品很多都是长期不变的,你会考虑商品的时尚性吗?

A:无印良品并不是商品本身有魅力,并不是看到,啊,这个设计这么好,我去买它,而是它的简洁、朴素在那里,如果你恰恰也觉得这样很好,不用太多装饰,就会买它。

Q:以日本人的生活模式及习惯为基础设计的MUJI产品在中国卖得很好,这种成功是源于文化的强势和自信吗?

A:这种产品并不是“设计了的东西”,我们的理念是不进行设计的设计,所以这不是某一个设计师设计出了好的商品,使全球的消费者喜欢它,而是一种理念,我们怎么样用更少的资源、更少的材料,能制造出这样一件东西,这种理念是全球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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