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现实与呼唤英雄

时间:2022-07-15 04:05:54

无论历史风云如何变幻,政治环境如何更迭,文学生态怎样嬗变,中国军旅文学,伴随着人民军队成长演进的全过程,始终坚守并自觉完成着对“英雄话语叙事” 的建构。作为现当代文学的重镇和“精神写作” 的旗手,军旅文学始终居于历史发展的潮头,站在时代精神的高度,坚持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坚守主流意识形态表达,坚定弘扬爱国主义、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将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融进了魂魄和血脉。爱国主义、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作为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与核心价值观,在各个不同的历史阶段都指引并召唤着人民军队,牺牲奉献,勇往直前,从胜利迈向了更大的胜利;亦作为军旅文学最为核心的精神伦理,赋予了军旅文学“强健而充分”的现实主义精神和崇高、阳刚的文学气质与美学品格。总体而言,军旅文学对战争历史的书写和对当代英雄的塑造构成了“英雄话语叙事” 的两翼。相对于塑造当代英雄,军旅作家们似乎更加偏爱书写战争历史,这是由军旅文学的本质属性和战争历史天然的题材优势所共同决定的。然而,相对于战争,和平才是当今时代进步和社会发展的主流,经过了长期的和平年代,军队、军营和军人也正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新世纪、新阶段,社会生活正以飞快的速度向前发展,如何应对新军事变革的挑战,以文学的方式及时而深刻地反映时代的新质和军旅生活的新变,已经成为军旅文学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

1990年代中期以来,伴随着社会转型的全面提速和市场经济的渐趋完善,文学生态环境急剧变化,新的文学生产机制对传统的文学格局造成了根本性的冲击,在某种意义上,市场逐渐取代了政治而成为军旅文学发展的风向标,军旅文学的集群性冲锋亦随之瓦解,“个人化写作”状态下的军旅作家们获得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和写作自由。以长篇小说的繁荣为标志,军旅文学的“第四次浪潮”逶迤而来,多元共生、百花齐放的军旅文学显露出旺盛的生命力,在艺术水准上亦达至了新的标高。在为军旅文学所取得的成就喝彩的同时,笔者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当代英雄的塑造这一翼。近十年来,相较于战争历史题材,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军旅文学对当代英雄的塑造都更显孱弱。军旅作家们的目光或“向后看”(表现战争历史),或“向外看”(书写非军旅生活),偏偏无法聚焦到“当下”(反映部队现实生活)来。部分军旅小说,即便从题材上看,表现或涉及了部队现实生活,但却远未体现出军旅文学应有的“强健而充分”的现实主义精神和崇高、阳刚的文学气质与美学品格;未能深入到军旅生活的深部、细部,未能切中时代精神的脉搏,未能跟上新军事变革前进的步伐。部分军旅小说对当下军旅生活的把握流于经验表层且严重滞后,甚至呈现出过度世俗化、欲望化、私语化和快餐化的写作倾向。从表面上看,或许是军旅文学往昔的辉煌对今人的创作构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压抑,在“创新焦虑”的影响之下,颠覆、解构、反讽、戏仿、拼贴等等后现代主义文学观念和写作技巧的引入,在丰富了军旅文学的意义空间和写作技巧的同时,亦对军旅文学的精神伦理和美学品格构成了相当大的冲击。然而,我以为在表象的背后,还隐含着更深层次的文化动因。进入新世纪以来,图书市场、大众阅读和电视剧改编所构成的新的文学消费机制对军旅文学完成了合围。为了迎合图书出版商的营销机制,为了满足大众阅读的审美趣味,为了适应电视剧本的改编策略,部分军旅小说开始在叙事中大量堆砌时尚的流行元素,特写式呈现并大肆渲染官场斗争乃至多角恋爱、婚外情等故事与情节,这些本就游离于主体叙事之外的噱头虽然暂时吸引了读者和观念的眼球,但却极大损害并消解了军旅文学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美学品格。凡此种种,将经验叙事与欲望化叙事相结合,颠覆性写作与娱乐化写作相勾连的叙事模式一旦泛滥开去,军旅文学恐怕就再也难以扬起高傲的头颅,而只能被商业文学的洪流裹挟着,最终失去自己最后的大本营与栖息地。

长期的和平生活,已经使得军队和社会水融,平凡庸碌、琐碎世俗的日常生活亦成为了军旅生活的常态。因之,军旅文学若要完成对当下现实的正面强攻,就要在深度、广度和硬度这三个向度上做文章。所谓“深度”,是指军旅文学要真正深入到军事生活的深部和细部,紧密围绕“新军事变革”条件下部队在军事训练、武器装备、军事思想、兵员成分等方方面面的深刻变化,书写出具有浓厚军味、兵味的,较为纯正的部队生活。而当前较为活跃的军旅作家,大多人到中年,达到了相当的级别,长期脱离基层生活,真正意义上的军事生活已经成为了他们记忆中的外在之物。应该说,个别作家在军旅文学创作中的迷茫与走失,应当归咎于对军事生活的隔膜与疏离。生活层面的缺陷,直接导致了作品精神品质和思想魅力的弱化。这就对业已成名的军旅作家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为更多来自基层的年轻作家提供了施展和发挥的空间,有很多年轻作家已经用直面当下、深入基层的作品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如南海舰队的青年作家王棵在《守礁关键词》及其后发表的一系列中短篇小说中细腻而动人地表现了海岛守礁官兵的生活,写出了他们真实的存在境遇和生存状态。武警部队的青年作家北乔,始终把注意力放在连队,以极大的热忱和深厚的感情来书写可爱的基层官兵,以《营区词语》《天下兵们》等“军营三部曲”系列创作在基层部队生活中掘下了一口绿色的深井。所谓“广度”,是指军旅文学应该尽可能地覆盖军旅生活的重要领域,而不能仅仅局限于训练场和机关大院。当前我军正在完成由“机械化”向“信息化”的跨越式发展,例如军事科技、战争准备、反恐斗争、军人生活、军人情感等等复杂新变都可以而且应该成为军旅文学表现的对象。时代的发展已经使得今天的军营生活前所未有地纷繁复杂,有太多精彩而珍贵的题材资源等待着军旅作家们去发现、去挖掘。所谓“硬度”,是指军旅文学置身于多元共生、泥沙俱下的新世纪文坛,在面临着精神境界的矮化与文学意义的漫漶时,在面对来自文学消费机制的诱惑时,能够排除种种非文学因素及欲望、利益的干扰,始终葆有自身硬朗坚实的质感,坚守并发扬“强健而充分” 的现实主义精神和崇高、阳刚的文学气质与美学品格。

长久以来,军旅文学的主题基本上都是军人对和平的向往和对和平生活的适应,军人的爱国主义、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情怀在战争缺席的背景下自然会处于压抑和失语状态。这种压抑和苦闷的情绪在1990年代初期,朱苏进的长篇小说《炮群》和《醉太平》中曾得到过较为充分的表达。远离战争的日子,必然使得英雄落寞、寂然无语。在此种情势下,军旅文学若要完成对当代英雄的召唤和重塑就必然要借助于对战争本体或战争形态的想象,以期使得作品中的英雄形象能够超越庸常的现实生活而完成心灵和精神层面的自我超越。在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中可以看到,战争焦虑与忧患意识已经上升到国家、民族和军队集体的高度,成为一种普遍且有代表性的新世纪军人的职业情绪。《明天战争》《惊蛰》《狼牙》《战士》等作品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射到了和平年代军队和军人是否做好了应对“明天战争” 的各种准备这一复杂而严峻的问题之上。《明天战争》中以岑立浩为代表的一代军人,在时代大潮的反复冲击下矢志不渝,对部队现实满怀忧患之情,时刻站在部队改革和发展的前沿等待“明天战争”的召唤。《惊蛰》围绕着空军高科技变革进程中,新旧两种训练体制和思想的激烈交锋,以及战争观念和意识的艰难树立展开故事。以萧广隶、季浩苏为代表的新一代高层军官身上凝聚着强烈的紧迫感和使命感,他们对军队现实状况的担忧和焦虑,以及在“明天战争”中大显身手的豪情和勇气强烈地感染和震撼了笔者。而新一代军人对战争的焦虑和建功立业的渴望既是小说情节的内在推进力量,同时又构成了作品的主题和意义内核。《狼牙》和《战士》均出自“70后”作家之手,与前辈作家们相比,战争对于刘猛和刘健们而言更加遥远和陌生;但在这些年轻的作家笔下,战争被赋予了更加充沛的激情和更加丰富的想像。以何志军为代表,《狼牙》中的所有主角都是天生的战士,其存在的最大意义就在于战场。战争结束了,但战士还存在,此种悲剧性矛盾构成了极具煽动性和感染力的戏剧冲突。支撑着何志军们度过无兵可带、无仗可打的艰难时期的就是一个简单而纯粹的信念――如果明天战争来临。在《战士》中,一群个性叛逆的青年学生参军来到边疆,他们渴望以青春热血在战场上燃烧激情、建功立业;然而,军旅生涯的短暂与在国界上日复一日的守望,使得他们承受着巨大的心灵煎熬。他们对战争更多地是存在于心灵世界的躁动不安和脑海深处的激情想像。战争焦虑在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中得到了主题性的充分表达,这一主题所表征的爱国主义、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不仅完成了对“当代英雄”的召唤和重塑,同时也必将在广大官兵和普通读者中间产生凝聚人心的作用和不可估量的精神动力。

脱离现实生活的军旅文学是苍白无力的,没有英雄人物的军旅文学是残缺不全的。军旅文学,不仅要及时地反映现实生活,更要积极地介入现实生活;不仅要塑造出和平年代的英雄形象,更要彰显出立足“打得赢,不变质”的军人本色和壮志豪情。当下现实永远是军旅文学最为根本的题材资源,当代英雄永远是军旅文学梦想的起点和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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