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双布鞋

我已经好多年不穿布鞋了。一则我是一名体育教师，穿布鞋不便于闪转腾挪；二则内心里有点嫌弃布鞋的土气，我生在农村，和许多人一样，担心布鞋泄露了我的底细。

可是穿了多年城里人的皮鞋、运动鞋之后，我的脚还是穿出了毛病，生了脚气。

远在老家的父亲不知怎么知道了，托人捎来了一双布鞋，跟母亲在世时做的一样，白底、黑面、松紧口的布鞋。往脚上一穿，大小还正合适，踏在地上，鞋底轻轻地柔柔地贴着脚底板，脚气居然好了。心想鞋是谁做的呢?不可能是母亲，母亲去世已经三年了，再说她也知道我不喜欢布鞋，我上初中后她就没给我做过鞋。这些年我的脚长得可不少。那会是谁呢，尺寸还这么巧？电话里一问父亲，才知道竟然还真是母亲做的。

母亲一生辛劳，56岁时不幸患上了食道癌，后来又转移到了肺，到了晚期，疼得整夜睡不着觉，而且一阵接一阵地咳嗽，躺都躺不下来。这双鞋就是她那时候坐在床上一针一针纳出来的。父亲见她做得辛苦，就劝她：“儿子又不喜欢布鞋，你做了给谁穿呢？”母亲说：“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又喜欢了呢？小时候他不也挺喜欢的吗?再说我在世的时间也不多了，给他做双鞋，也给他留个念想。”但鞋终于没能做完，还差半只没缝的时候，她就不行了，最后她拉着我姨妈的手说：“姐，你替我将国儿的半只鞋缝上吧，哪天他想穿了就给他……”姨妈当天就将鞋缝好，含着泪递给了她，母亲就是抱着这双鞋离开人世的。当时，我正在往家赶的路上。

“为什么不早点给我？……”电话里半天无声，过了好久才听父亲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那时候事情太多，忙忘了，再说那时候你不是还没喜欢吗？”傻父亲，我的傻父亲啊，我喜欢，我怎么能不喜欢呢？这可是母亲给我的最后一双布鞋啊，穿上它我就能触摸到母亲那宽厚温暖的手掌，就能感受到母亲那始终环绕不忍离去的目光。穿上它，我就知道儿子的手、儿子的脚、儿子的一切都是在母亲的心里长大的，我还会嫌弃它的土气吗？我会嫌弃一个生我养我至死还挂念着我的亲娘吗？

可是这双鞋我却再也舍不得穿了，因为我只有这一双布鞋了，穿坏了，谁再给我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