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一季 第9期

时间:2022-07-01 04:27:35

泡沫一季 第9期

我喜欢和顾季窝在“泡沫一季”里,透过落地窗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或蹙眉,或卑微。眼前的景色如同电影快进般急速地变化,这着实是件有趣的事。

顾季说,我们在别人眼里也是一道风景。

“泡沫一季”是一家理发店的名字,我和顾季就相识在“泡沫一季”那里。

那天我正在“泡沫一季”理发,感到有目光投来,回首,是一位年龄相仿的少年。白色的清爽短袖配上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邻家男孩的模样让人联想到夏日阳光穿过木棉,滑过麦秆和紫云英后滤出的薄荷般的感觉。澈亮的瞳眸溢着晴朗天空的气息,清晰地映在我的眸子里。

“你的新发型很漂亮。”他真诚地称赞道。我捋了捋碎密的短发,朝他微微一笑,“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对这干净的少年,我有莫名的好感,于是问了他的名字。

“顾季。”

“你呢?”

“安小沫。”

后来顾季告诉我,为我剪发的师傅是技术总监,要求严格,但人很好;那个脸红红的正在扫地的人是Apple,没考上大学才来这里打工,但暗地里努力准备着复读;被人嘲讽的暴风虽然很贪吃,但他一直希望有一辆属于自己的高级跑车。

“那你呢?”我好奇地问。

“我与店长是朋友,偶尔会来帮忙。”

此后,我便经常往“泡沫一季”跑,很自然和顾季成了朋友。

星期五,我照例到“泡沫一季”里蹭了一天。

“今天晚上,你有空吗?”顾季说。语气看似轻描淡写,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有啊。”

“来,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我又惊又喜地跟他走,像是收到了王子舞会的请柬。一排排的梧桐泻下斑驳的碎汞,我专心致志地寻觅身前男孩的足迹,轻轻地踏在尚有余温的脚印上,像是在跳一支华尔兹,身上有明灭的痕迹。顾季转身上了一幢楼,我随他上了楼顶。抬眼,黛青色的天空一览无遗,似那片忧郁的丹麦海域。风荏苒而过,恍惚间我听到了人鱼公主的低语……楼底下密密匝匝的人群都变成了透明的泡沫,不住地相互追逐,终于在海风中走失了。顾季的肩膀好像浮着一层泛光的细雨,毛茸茸地伏贴着。有那么一瞬间,我竟以为他是小美人鱼心爱的王子,站在海边出神地望着消逝的泡沫,既不快乐,亦无悲伤……

再见顾季时,我们已熟络得仿佛是多年的朋友。我们把大把大把的盛夏光年泼洒在大街小巷上,我们一起看穿笔挺西服的新郎抱着笑靥如花的新娘,洁白的婚纱舞过瓦尔登湖色的天空;看沟渠旁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注视着含棒棒糖的小孩呜呜咽咽;看开着小店的中年妇女,为眼前煽情的电视剧贡献了一大把热泪;看苍劲的法国梧桐和地上不知名的野花……

仍旧是窄窄的破旧小巷。我和顾季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迎面走来两个衣着怪异的少年,其中一个染着黄发,身上还残留香烟的味道。我唯恐避之不及,想加快脚步离开。不料黄毛把手一伸,道:“顾季,好久不见啊!”他怎么知道顾季的名字?我讶异地望向顾季。顾季轻轻地皱眉,神情复杂,既有愤怒,又有惊讶,甚至还有小小的无奈。黄毛又痞痞地看着我:“怎么,这是你的妞儿?”顾季把黄毛的手一拍:“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便急匆匆地拉着我离开。

“你怎么会认识那些社会青年?”顾季愣了愣,继续沉默地前行。我伫立原地,突然发现我对他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他从来不提自己的事,我只知道他有个开理发店的朋友,他为人随和,就连他的电话号码也是我强要来的。可现在,他的品行,也要被打上怀疑的问号了。

我跑上前,直视顾季。他的眼眸竟蓄起浓浓的忧伤,如初冬北方刚结冰的湖底,暗暗涌动着琥珀色黄昏的孤寂。我没有继续追问,转身离去。

整整一星期我没有去“泡沫一季”。我倔强地在等顾季的电话,等一个解释,可每次电话铃响时,都没有听到那个谜一般的少年的声音。我狠心告诉自己,忘掉他吧,这个不良少年。于是便刻意隐藏起有关林荫小道、旧楼建筑和逼仄古巷的记忆。生活仿佛又步入正轨。顾季,似乎只是一颗梦幻的泡泡,时间一到,泡泡也该破了。

没有顾季陪伴的日子,头发在疯长。偶然一天路过“泡沫一季”,犹豫再三,还是踏进去了。拉过椅子就座,暴风的理发刀脆声开始不绝于耳。

正无聊间,心头忽然一震,一种泛黄书卷的味道翻涌上来。是顾季!那温暖如三月晴阳的目光又重新落回我身上。暴风对我说:“你别抖啊。”可我的心还是跳得很厉害。我想睁眼,但暴风在剪刘海儿。况且,我要对顾季说什么呢?我渐渐冷静下来。

如同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短发终于修好。我急切地转身,却只看见玻璃门的摇晃。追出理发店,顾季已往左手边方向走去。纯白短袖加浅蓝牛仔,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模样。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顾季伫立在前方,清瘦的背影宛如一面白色旗帜,在我眼前模糊成茫茫的一片。

“对不起。”

“对不起。”

下了很大的决心,用尽整个胸腔的勇敢说出这三个字,却意外听到相同的道歉。顾季转过身,对上我愕然的目光:“对不起,我无法做到坦诚相待。”我上前碰了碰他的手:“我也没有探知别人过往的权利。”顾季笑了,冰凉的指尖触到我的指骨,不需要多余的语言,我知道我们冰释前嫌了。

逐渐又迷恋上那种薄荷的清爽,在夏天的记忆里印上彩虹的缤纷。可是,现实世界都有可是的转折。

8月20日。星期二。

我打电话给顾季:“在哪儿呢?”

“泡沫一季。”

“现在有空吗?”

“嗯。我等你过来。”

我赶到理发店,顾季已经在门口等我了。就这样散步到天黑,顾季见我还未离去,问:“怎么了?”“那个……”我避开顾季询问的目光,不安地掰着身旁梧桐的死皮,“我……我后天要走了。”顾季一愣:“去哪儿?”“X市。”顾季没有再问下去,两人同时暂时性失声。我见他微低着头,细碎的刘海儿在睫毛以下处投下阴影,心中隐隐作痛,但还是强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吗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呐,我走之后你会不会想我呀?”“不想――才怪。”顾季忽而笑了,他朝我摆了摆手,迈向左,走进茫茫的长街中。

我久久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耳边传来宏大的风声。顾季,请你相信,你的身影,也同样被一个目光紧紧追随。她也用自己心中小小的神龛,暗暗地为你祝福。

8月22日,我拖着行李,带着数不尽的记忆离开小城,踏上前往X市的火车。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顾季的礼物。薰衣草色的包装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银质美人鱼胸针。还有一张浅蓝色的纸条,印着我不曾见过的顾季的好看的字:

希望安小沫不是小美人鱼的泡沫,在未来的道路上,她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璀璨幸福。

顾季

喉咙一哽,我别过脸去。我想起那家名叫“泡沫一季”的理发店里,有这样一个少年,他清澈,明亮,虽然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但会有心地注意到一个女孩儿,会给予她一次次小小的感动和惊喜,会把她的幸福当做自己的快乐。

而现在,那个女孩儿想要告诉他,他的礼物很漂亮。她知道,带着他给她的最真切的温暖,即使相距千里,他的目光也从未断过。有他的目光在,她怎么会感到不幸福呢?

她想要告诉他,来年春她会去找他。他们再一起出发,寻觅生命的温度渗透进墙与顶的老房子,或者仅是趴在“泡沫一季”的平台桌上,照着仲春的阳光慵懒一下午。不仅如此,她还要与他过热闹的春节。他们一起看街边摆满了的春联和红灯笼,看喷泉,看夜晚接踵而至的焰火。她想给他惊喜。不仅是他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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