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妈的背影

时间:2022-07-01 12:56:21

如何教育儿童,这几乎是一个历久弥新的话题。

严父慈母,虎妈猫爸,有主张“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材”的,有提倡对孩子“一要理解、二要解放”的;有力主“严师出高徒”的,有坚持“宽容才有快乐”的;有恪守《三字经》“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原则的,有崇尚王阳明“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思想的。是尊重、呵护、关爱,还是训斥、贬损、苛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这么说吧,凡有人群的地方,时无分古代现代,人无分肤色国籍,都离不开儿童教育这个问题;你可以发言也可以不发言,育儿的方法却是谁都跳不出的“如来佛”的手心儿。

“一位华裔妈妈,用她所受的中国式教育管教了两个孩子,并记录了这个育儿经历,仅此而已。”这是《虎妈战歌》的作者、被称作“虎妈”的蔡美儿的自白。

“虎妈”的名字,是女儿被严格甚至苛刻要求受不了时,背地里叫她的(叫她“母老虎”“伏地魔”)。她的先生杰德觉得她的要求太高太强硬,让家里太紧张、不自由,一家人对她不满或者开玩笑时,就常常喊她“虎妈”。

孩子在背地里或者当面喊她“虎妈”,她则一笑了之,说明这位“虎妈”还行,还不是唯我独尊的狼虎之妈;我是看了“虎妈”与她两个女儿的一幅笑容可掬、亲热互盼的照片才得到这样的印象的。

这使我看了“虎妈”制订的什么“每科成绩必须拿A,不好好练琴就骂女儿‘垃圾’,不准参加玩伴聚会”等十条家规、采用高压手段管教女儿的故事,就拼命磨墨运气、必欲口诛笔伐“再踏上一只脚”的锐气先消失了一半,写此文时的情绪平和了许多。

触动了西方媒体神经的《虎妈战歌》

什么事情到了媒体手里,就会被迅速夸张、放大,尤其在网络时代。柔和变得坚硬,圆润变得刚强,含糊不清变得棱角分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成了不共戴天、势不两立。有人说,记者都是惟恐天下不乱惟恐人不咬狗;无风三尺浪,有雨一街泥;平地掘井,于无声处听惊雷。不然哪有那么多新闻,不然哪能吸引眼球?记者的话,得打了折扣再听。

譬如,这次美国媒体说,在教育子女方面,中国母亲的严格教育方式似乎更见成效。

真不知道这是神经过敏还是上纲上线,问题一下子严肃起来。这大概是在美国经济金融危机,中国“风景这边独好”的背景下,每每以老大自居的美国佬的一种低姿态一种低调一种哀鸣;尽管也有不甘者说他们还有多少诺贝尔奖获得者,还有比尔•盖茨――是中国没有的。

2011年1月8日,《华尔街日报》刊发了一篇对《虎妈战歌》的书评,题目就颇有挑战性:《为何中国母亲更胜一筹》。1月31日出版的《时代》周刊则将“虎妈”选为了封面人物,配发评论说:“难道我们就是她所说的‘失败者’?”

不过,这并非美媒第一次为了中国教育而紧张。2010年底,中国学生首次参加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一个学生评估项目,上海学生取得了所有34个参试国家中最好的成绩,这让美国坐不住了。当时美国在线杂志《石板书》认为,中美青少年成绩的对比让美国暗淡无光;而英国《金融时报》则一语双关地表示,中国的教育“强度”震惊世界。《纽约时报》援引里根政府时代教育部官员切斯特•费恩的话说,这使他又有了当年苏联抢先将人造卫星送入太空时美国人的震撼感。

1957年苏联人造卫星上天引起的美国朝野惊惶一片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而如今,谁也没有想到,美国教育科技都受到挑战的情景竟要在华裔母亲那里重演。《虎妈战歌》则再一次刺痛了美国人的神经。美国《洛杉矶时报》把蔡美儿的书描绘为“像病毒一样蔓延”。

岂不知中国的母亲和中国的教育界以及社会各界对于“虎妈”的教育理念、观点、方法、成效竟是持批判意见居多呢!中国正在进步,正在意识形态上和传统的教育理念告别,正在欣赏、赞美、吸收或者融入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社会尊重儿童个性、张扬自由的思想呢!君不见杜威“儿童中心”的理论、他的“生活教育”的主张空前得到流行;中国孩子跑到外国留学的“低龄化”“产业化”已经楔入了中国顶尖的公立中学,成为吸引“拔尖学生”的新卖点了吗?君不见在全民“幸福感”的讨论中,“健康比分数重要,幸福比成功重要”的理念正在涌动风行,正在把“分儿分儿学生的命根儿”连根儿拔掉吗!

“虎妈”蔡美儿在受到批评和抵制时说:“我很高兴,中国妈妈们已经注意到素质教育,并寻找方法培养孩子们更多的创造力。对孩子来说,创造力确实很宝贵,但没有严苛教育培养出来的基本学术能力、坚持不懈的性格基础,也不会有脱颖而出的创造力”。

中国的家长一边含辛茹苦地把孩子送进什么“奥数”“奥英”“特长”“占坑”班,拎着可怜的孩子穿梭于放学后、双休日、寒暑假的路上,一边在为进一个好的公办幼儿园、为“小升初”进一个知名的重点中学、为中考的考分提分儿上,做着“潜规则”,尽可能地托关系送“赞助”,绞尽脑汁煞费心机。一些家长甚至为孩子辞去工作,做起了全职母亲以担当起孩子的全程陪读任务。他们的这一切作为,乃是虎妈所难以望其项背的;她们是有过之无不及,是超“虎妈”,是“虎妈”的平方。

当然,她们一边这样拼了老命,一边却愈来愈对这种教育体制心生疑窦,时不时抬头往西方的学校、往“虎妈”那里的名校望一眼呢!心里正在盘算,是不是把孩子送到国外去、什么时间送过去呢。

这时,倍受批判的“虎妈”却成了评判员:“我个人认为,西式教育过于强调‘创意’,排斥纪律、刻苦钻研等旨在培养毅力的东西,中国教育却过于强调后者而忽视前者。现实中,双方都把这个关系摆成了‘要么/或’的关系,其实,这是一个‘既/和’的关系,两种教育方式应达到一个理想的平衡状态,孩子才会长成我们期待的那样”。

此情此景,在“虎妈”备受质疑时,是不是有点滑稽、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教育理念之争论由来已久也永远不能止息

说“教育理念之争论由来已久也永远不能止息”有大量事实可以证明。下面试举两例。

20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中央电视台的一档《实话实说》刚刚火爆。那时,主持人除了崔永元,还有一位女士甘琦。清秀智慧的甘琦主持做了一期节目,题目就叫“不打不成材吗?”到场的嘉宾一共四位,一位是某报女记者,一位是外科男大夫,一位是大名鼎鼎的演员宋丹丹,还有一位是我。那位记者工作在北京,孩子放在内蒙古老家由姥姥看着,她只是在休假时才把孩子接到北京来。一次因为孩子淘气不听话,她打了孩子,从此孩子对她有了敌意,情绪抵触对立,她则深深自责内疚――因为自己打了平时并不在身边的孩子。那位大夫持“不打不成材”的观点,且很坚定。他说自己就是被父亲打出来的,不然就没有他的今天。宋丹丹则是完全彻底的反对派。她不容置疑地说:“都到21世纪了,我们却在这里讨论该不该打孩子?!”她富有感染力地斩钉截铁地反对打孩子,甚至反对讨论打孩子,认为这是和飞速前进的时代绝不相容的,是封建、腐朽、愚昧、落后的教育观借尸还魂。我呢,大体是和稀泥。那期节目很精彩,不同观点旗帜鲜明、唇枪舌剑。当然,也是莫衷一是、不了了之――引起公众的思考,就是节目的成功。

再举一个例子。在一次教育研讨会(那时时髦叫“沙龙”)上,我发言之后有一个富有戏剧性的辩论情景。那时我刚刚在某报上发表一篇教育时评《想起陶行知向张伯苓贺喜》。大意是说20世纪30年代,陶行知到南开去讲学,适逢河北省会考,在会考的69所学校中,南开中学男校名列18,女校名列37。陶行知见到张伯苓向他道喜。张问:“喜从何来?”陶说:“我所贺的就是因为考得不好;如果好,我倒要吊丧呢!”为此,陶行知专门作诗一首:“什么学校最出色?当推南开为巨擘。会考几乎不及格,三千里路来贺客。请问贺客贺什么?贺您几乎不及格。倘使会考得第一,贺客就要变吊客。”我们知道陶先生是十分反对会考的,曾经写过一篇《杀人的会考和创造的考试》。

岂料一位教授勃然大怒:“谁不要自己的孩子考第一?”言犹未尽之后又愤愤道:“现在谁都有资格对教育评头论足说三道四!”似乎除了他这个教育学教授有资格,别个发言都是乱说一通。如此一发作,会场的气氛顿时凝滞紧张起来。偏偏又有一位教授不示弱:“我就不希望我的孩子考一百分!我这次从吉林来到北京,就是嘱咐我的参加中考的孩子,不要考一百分――把你累死了。”

针锋相对毫不含糊毫不客套毫不掩饰毫不留情面!我当时的感觉是:中国的教育是有希望的,因了这针锋相对的不同观念在。

话题回到“虎妈”。“虎妈”只是一个个案,是扑朔迷离众说纷纭中的一种声音。捧得太重难免言过其实,甚至让人怀疑是否别有用心,是不是一个阴谋。狠狠地磨墨大加挞伐又有点小题大做。前不久我在一期电视谈话节目中分明听到宋丹丹说:“现在面对她那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孩子淘气时,想到自己曾说过‘绝对不能言打’说得太‘绝对’了”。你看你看,人人都在变,是不是?

想到那远在地球那边的虎妈,算是望着她的背影,油然而生一种同情;至于持何等理念倒在其次。这也是我提笔撰这篇文字时,始料未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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